第372节

  薛司空高深莫测道,“臣就问陛下一句,月前萧将军和北宫达决战,陛下不惜以天子身份向大梁城中的世家大户筹钱借款,保障他的军需粮秣,他获胜之后,缴获北宫达钱粮无数,可有分毫上缴国库?”
  武帝沉默。
  薛司空又道:“这就罢了,将士辛苦,就当他用这巨资劳军了。”
  杨太宰哼了声,“这么多钱,劳军用得完吗?”
  薛司空道:“太宰错了,银钱是个好东西,不仅是劳军,还可收买人心,他有钱又有军队,下一步要做什么?”
  ***
  群臣口中敛足了财,赚得盆满钵满的萧将军,府邸里却空寂地像个冰窟。
  萧暥大概把生活所需之物简化到了极致,寝居里寥寥几件家具,线条生硬,简单实用。床头不远处是一个搁剑的屏风,大概是屋里唯一有点装饰作用的东西,旁边一套森然的甲胄。
  除了剑和酒,他身无长物。这一生戎马倥偬,府邸就像一个军营。
  萧暥也不知道,哪次离开了就再不会回来。他一个老兵油子,也没什么可以留恋。
  除了一摞陈年的信,收在一个素朴古拙的漆盒里。漆色黯淡,脆弱泛黄的信纸,字迹已旧,故人已杳。
  徐翁给萧暥收拾行装,边道,“主公,还在元月,主公不妨在京中多休息几天。”
  他知道萧暥彪悍,中了寒毒,还跑去东北的雪地林海和北宫达决战。冰天雪地里,寒毒和噬心咒一起发作,若不是谢映之用了非常之法,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此番北伐回来,萧暥的旧疾反反复复,发作得更频繁,深夜常听到他寝居中的咳嗽声,直到天明。
  天一亮,又不见他人影,多半去军营了。
  云越进门道:“徐翁,这京城里喧嚷不休的,事端也多,休息不好,倒不如军营里清净。”
  这两天,大梁城里满城风雨,到处都在传萧暥飞扬跋扈,兵围撷芳阁,践踏百姓,大肆抓人,劫掠钱财。
  不用说,都是士林那些人散播出去的。
  大梁的百姓只看到萧暥兵围撷芳阁,撷芳阁起火,之后满街抓人,查抄府邸,听风便是雨,又听说三天里,萧暥打着剿匪的旗号明目张胆敛财。更是沸沸然一片骂声。
  萧暥倒是毫不在意,钱粮都有了,得了实惠,要虚名做什么?
  某狐狸表示虚名能吃吗?不能吃的他才不管。
  萧暥倒是豁达:“他们想赶我出京城,我留在这里他们不自在,我倒不是怕了他们,反正我呆在京城也就是找灞陵大营和北军的弟兄喝酒,闲得骨头都松了。”
  在云越看来,他简直在睁眼说瞎话。
  萧暥此番回京几乎都消停过,查封千家坊,平叛撷芳阁,马不停蹄往返襄州千里,之后又要处理撷芳阁的善后事宜,筹集银钱,安置灾民,顺手将明华宗的余孽一网打尽。
  萧暥的这个年,过得基本上没消停几天。
  “钱粮物资都备齐了吗?”
  云越道:“都备好了。但是区区广原岭山匪,主公为何要筹那么多银钱军粮?这都够吃两三个月了。”
  搞得士林众人以这个为把柄,指责萧暥借着出征敛财。
  萧暥眨眨眼,“到时你就知道。”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进门,“主公,刚收到的玄门的消息。”
  萧暥欣然道:“莫非是谢先生?”
  上次谢映之在燕州为他治病后,就连夜离开了,连句辞别都未及说。
  信写在质地细腻的绢纸上,却是江南的消息。
  云越注意到萧暥拿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颤。
  他长长吸了口气,默然把信折好。走到窗前。
  太奶奶病故了。
  庭前一棵枯瘦的老槐,残雪还挂在枝头,映着他清寒的身形更显孤峭。
  = 剧情番外在作话里(#^.^#)=
  第254章 相望
  天色阴寒,映着屋脊上残雪未融。
  出征之前,忽闻悲讯。剑未出鞘,平生意已折。
  萧暥峭然孤立庭前,忽觉半生的苍凉都涌上心头。
  “主公!”云越见他清寒的身形微微晃了下,正欲上前。
  萧暥摆了摆手,“我无事。”
  又回头对徐翁道,“置办些香烛。”
  徐翁应了声,走到门口,忍不住还是劝道,“主公,休息几天再出征罢。”
  他跟着萧暥多年,看得出他此刻完全是强撑着。
  这半个月来大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暥一身伤病东奔西走,本就是强弩之末,这回又经此打击,恐怕会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苇草。
  “我为太奶奶守孝一天。”萧暥脸色如坚冰寒雪,“云越,传令三军,明日卯时,大军出城。”
  云越担忧道,“主公,徐翁说的没错,区区广原岭的山匪,等到三四月天气转暖了,再去围剿不迟。”
  他比徐翁考虑得更多,大雍朝以孝治天下,至亲之人过世,弭兵一年。萧暥虽然已离开公侯府,但他曾经是魏淙的义子。
  如今太夫人刚刚过世,他非但不弭兵,还大兴甲胄,必然引起天下斥责。朝廷里那帮子文臣本来就拼命地毁谤他,这么大个把柄,怎么会放过。
  到时候怕又成为萧暥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罪证,被人口诛笔伐,传得满城风雨。
  萧暥道,“兵贵神速,军令已出,断无延期之理。”
  入夜,大梁下起了雨。早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
  冷寂的堂屋里,萧暥一身缟素,独自坐在火盆前,纸灰飞舞。
  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刀削斧凿一般。
  义父,姑姑,太奶奶都走了。
  迢迢江南路,故人尽别离。
  出征前,他一夜未眠,吐血如崩。
  如果是魏西陵给他写的信,兴许还能有一丝的慰籍。
  隔着纸,那人清劲的字迹带着江南的烟雨气。
  但魏西陵已多年没有来信了……
  次日,蒙蒙雨色,映着大梁城苍凉的城廓,大军出城。
  ***
  天色微明,武帝打坐片刻,只觉得胸中郁结,耳边尖锐的刺鸣声音又渐次响起。
  他狠狠地掐住太阳穴,但是那声响越来越大,逐渐变成马蹄声、兵戈声、脚步声、厮杀声交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穿透了他的耳膜。
  他的手胡乱地攀扶着什么,一不留神宽大的衣袖却带落了烛台。
  烛火滚落在地,眼看就要点燃帐幔,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莹莹火光映着雪白的手指宛如透明。
  “陛下,臣在。”那声音清澈的,如夜里幽凉的水波漾过心头。
  皇帝心中怦然轻颤,一把握住了那手,触之宛如冰玉。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曾贤尖声的惊叫,“陛下,陛下小心啊,火烛烧到手了!”
  武帝猛然惊觉,才发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截燃烧的蜡烛,竟不觉得灼烫。
  曾贤赶紧找来了药膏。但皇帝的手心除了沾上点凝固的蜡油外,安然无恙。
  武帝衣袖一掩,“朕没事。”
  他修炼的就是玄火,火焰伤不到他。
  只是刚才神智混乱之时,他竟不知不觉点燃了照影香。燃烛照影,温柔闪逝。魂牵梦绕。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曾贤,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陛下,众臣工有事启奏,在殿外候着呢。”
  片刻后,众臣鱼贯而入。
  柳尚书道:“陛下,尚书台刚收到的奏报,萧将军今天一早就率军出大梁南门而去。”
  走了?武帝蓦然一怔,“他不是说五日后出兵吗?”
  “萧将军必是没说实话了。”
  接着他冷笑了声,“也许在他眼里,这军中之事,陛下和我等众臣都不必过问罢。”
  杨太宰愤然道:“天下之事,就是陛下之事,陛下如何不能过问?而且他谎报出兵日期,这已经不是目无君上了,他这是欺君!”
  ……
  武帝本来心气烦乱,又看他们在御前喧闹,眉心微跳:“空谈无用,诸位有对策吗?”
  薛司空耷拉着眼皮,一脸老成谋国的深邃。
  武帝道:“看来司空已经成竹在胸。”
  薛司空抬起一双三角眼,浑浊中透出隐隐精光:“萧暥出征在外,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
  广原岭,斗方谷。
  天色已晚,山里积着厚厚的雪。积雪将树枝压成拱形,下面隐约有人影晃动。
  伏虎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骂道,“他娘的,老子在这里等了三天,连个鬼影子都不见,禄铮那老玩意儿在耍我们!”
  黄龙寨,各大匪首齐聚,
  寨主张朝坐在虎皮椅子里,隆起眉头,“禄铮老兄,你京城的消息可靠吗?萧暥要来围剿我们,可是等了三天,怎么还没来?我的人都在山谷里吃冰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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