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若鬼厌如传言一般,只愿在欲海沉浮,便以美色诱之,这是最简单的情况;若鬼厌除贪花好色之外,还贪心的话,则以利益相加,由龙心堂全力供奉,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俗务中蹉跎岁月,终究还需要她这等人来打理,所谓“太上之长”的虚高之位,就是专门为其而设的;但若鬼厌别有用心,她则要引鬼厌到那条线上去,由背后那个巨大的势力去伤脑筋,至于龙心堂的基业,不过是她的跳板,借此跳到那条“大船”上去。
  可在心意莫测的鬼厌面前,拿捏不住,一切都是枉然。
  鬼厌手中有力量传导过来,转眼蔓延全身,便如她日日沐浴海麝香时的感觉,水滑香冷,似寒非寒,令肌肤为之栗然,且烟香薰人,几要醉入其中。
  这一刻,她胸口发紧,呼吸都不由人,昏昏之中,身子都要软化成泥。
  她心神恍惚片刻,忽地醒觉,却见自己不自觉前倾身子,几乎要伏在鬼厌膝头,倒似是忍耐不住,婉转求欢一般。此时鬼厌捏着她下颔的手指,倒变成了支撑,让她没有真正软倒。
  范陵容不是青涩的雏儿,对自家身体变化,很是清楚,她不免就奇怪,这鬼厌,难道真是一头扎进欲海中,不愿冒头的那种?美色当前,却如俎上鱼肉,随时都能吃到嘴里,相比之下,那掌握住龙心堂命脉,供养修行的大利之事,才应该是最紧要之事才对!
  可若如此,倒是大善;且若如此,她……
  平日里所经历的一些深闺秘事如流云细雨,漫然而过,恰在此时,鬼厌那从没有移过位置的手指上,放出了如电流般的冲击力量。她朱唇半张,“啊”地一声叫起来,脸上透出红彩,如日落云霞,层层交叠,灼灼如火。
  鬼厌哈哈一笑,突然收了手,她也就支撑不住,软伏在鬼厌膝头,低低喘息,最顶尖织女巧匠所制的十六幅水云裙间,已然悄然浸湿了小片。
  范陵容轻喘不止,同时头上发髻微沉,那是鬼厌伸手轻抚之故,随其动作,发髻间玉簪、步摇等饰物纷纷掉落,青丝如瀑,滑下肩头,有些拂在脸上,与鬼厌膝、胯间的阴影混在一起,女子俏脸便藏在此间,火烧般的感觉未褪,但这其中,却有一点儿意识,始终未曾泯灭:“这鬼厌真是个祸害人的魔王!只是他这般急色,要谈及正事,还不知要多久。外间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呆瓜,有两三个想出阴招的,怕是坏我大计,还要想个法子,引鬼厌加以限制才好……”
  殊不知,她计较之时,鬼厌脑宫中,余慈也下了最终的论断:真的是精进魔种。
  按照余慈所接触的魔宗法门讲述,根据魔功修为,以及栽种对象的不同,魔种可分为四类,即六欲、精进、超拔及自在。
  其中六欲魔种是凡夫俗子都能结成的,起于七情六欲之本能,便如浊水,一定阶段还可浇灌修为,但到了鬼厌这个层次,嫌脏都来不及。
  精进魔种要进一步,乃是种魔对象以大恒心、大毅力,克服六欲本能,荡涤污浊而成,便如清泉甘霖,滋心养神,只不过还受到情思、恩怨、野心等执念所困,“水”便是“水”,锢于此性,未能质变,像是无羽,便属此类。
  而此刻软伏在他膝头的范陵容,亦是如此。在特殊法门观照下,此女六欲沸腾,浊流翻滚,主宰肉身,已是不克自制,然而在浊流之上,却凝有一层晶莹冰雪,使灵智不失,思虑他事,正是身在此,而意在彼。
  此时种下魔种,所供之力,比“浊水”可强出太多。
  六欲、精进两类魔种,还是凡俗所成,超拔魔种则不同。
  其根源于超拔之心力,其质性已经是超出“水”的本身,如出水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无论是七情六欲等低端本能,还是情义恩怨等高端执念,与它都不是一个层次,自然也就无法沾染于它。
  如此才可谓是“先天之性”,也即当年叶途所言“同心圆”中,最核心先天元神的一点精华,是修士超凡入圣的“真种子”。若能在此类人身上种下魔种,抽取力量,才是真正的大补灵药,当有全面突破之望。
  只是这类魔种,得之甚难,就是种在寻常长生真人身上,也难收获。
  概因“真种”常掩于尘迷之中。七情六欲、情思执念,贯穿于修行之全过程,纵有什么勘破七情关之说,但那也是瞬间福至心灵,“真种”发芽,直指长生。待长生之后,尘俗相扰,天心相斥,七情复来,六欲滋生,执念又起,也是常有的事,那也正给了内外魔头机会,亦即魔劫起源之一。
  之前的黑蛟真人,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若非他自己不争气,被恐惧所迷,那“乱欲精”的手段再厉害,又怎么可能让余慈轻易栽下魔种,最终一举成擒?
  至于最高层次的自在魔种,无需多言,也言之不明,对天魔一脉来说,那是真正的九转金丹,得之立成他化自在天子魔王,永劫难坏,如今余慈完全不做考虑。
  如今这范陵容,在心中盘算计较,要借鬼厌之力,却不成想,她越是清醒,给鬼厌提供的“清泉甘露”越多。在余慈的特殊观照下,其心中“冰雪”之上,已凝成一颗外形若珍珠,色泽光润,几乎透明的精进魔种。
  余慈心神加于其上,范陵容一切心思、情绪,都难逃捕捉,便是那什么“暗线”,也给翻了出来,其结果倒挺有意思。他现在只需要做一个选择:这精进魔种,是留着呢?还是一口吞掉?
  第014章 长短先后 远近高下
  魔种的植栽收取,走的是以假代真的路子,即谓“偷梁换柱”,“鸠占鹊巢”是也。
  魔种即为“假”,当其植入生灵神魂,使之成为“天魔眷属”之后,即开始了以“假种子”取代“真种子”的过程,里面又细分为两套手段。
  一是走长线,植入魔种之后,便以特殊法门,不断培育,使“天魔眷属”的修为不断精进,生就超拔之力,双方的联系也愈发紧密,彼此你来我往,各有收益,到最后才顺势取而代之。
  这种方式,魔种质量的提升几无止境,理论上,便是最污浊的六欲魔种,也能培育到自在魔种的至高境界,只是那样,就不知是几千几万年的功夫了。而且有时候处理失当,使魔种层次跌落反复,也是屡见不鲜。
  二是见急效。一旦植入,与其精气神勾连,生就魔种,不管品相阶段,便强行取代“真种子”,将所得一口吞下。这种方式未免粗暴,将会对“天魔眷属”造成永久伤害,使之毕生难有寸进。而且暴力的结果,若已经是超拔层次也还罢了,若只是精进,甚或是六欲阶段,强行置换,还会使真种蒙昧,层次受限,不可能获得超阶的力量。
  但毕竟是吞了“真种”,短期收益相当可观,若有较大的“天魔眷属”基数,完全可以用这种方法,迅速获得提升,而且吞掉“真种”之后,置换过去的魔种,依然可以代替元神,使之神魂运转无碍,并不断供给养份过来,且因魔种性质之故,层次、质量相当稳定。
  当然,像是精进魔种的层次,对如今的余慈来说,有温养滋润之能,但用起来是个水磨功夫,便是成千上万的堆在一起,也难成质变,很难借之突破。
  总体来说,两种手段各有利弊。但余慈选择“留下”还是“吞掉”,是另有考虑。
  前者以人心为海,魔种为舟,顺逆成事,算是王道正统,但越是如此,越需要精妙的心法操控,更需要极强的心力把持,不然一个不慎,海啸舟翻,还要受到反噬之苦。
  余慈一来没那么些心力,二来也没有心法——幽冥九藏秘术乃是攻伐之法,其内天魔三变虽有栽植魔种之术,却是见急效的暴力法门;另一部《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倒是专讲这类法门,可修炼起来耗时耗力,尤其是还要敬奉魔主……
  他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从技术层面上,这条路就断得差不多了,此外只能指望天魔眷属本身,观资质心性,若能自我突破,顺风行船,也是美事。可是范陵容此人,野心极大,却不在修行上,恐怕她本人也少有长生之想,这个可能,有等于无。
  相比之下,“吞掉”造成的损失,“不过”就是毁去范陵容的长生之途,好处倒是甚多……
  思至此处,他已有决断。
  此时,软伏在鬼厌膝头的范陵容,也想说话。如今她心思明白,喘息却还未定,身上受那鬼厌害人的手段,虽是最强烈的一波冲击过去,但余韵久长,以至于她当下还有些轻眩恍惚,整个人便似浮在弱水之上,只要动动手指,就要失去平衡,永沦在此,那时还不知会露出什么丑态。
  她觉得,此时鬼厌玩弄的,或就是她仅存的一线矜持吧,若能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她微咬银牙,握着鬼厌袍角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在低喘中轻声道:“魔君恣意行事,却不顾奴家身边环伺豺狼,此间事若传出去,我那龙心堂……”
  似是察觉其中怨尤,至此她已说不下去,只将瑧首抬起,被鬼厌拂落的如瀑青丝,半遮秀颜,眸光若即若离,不敢与鬼厌直视,似恐惧又似乞怜。
  然后,她看到眼前那可畏可怖的魔头咧嘴而笑:“知道了……如今把龙心堂抬得越高,此后越能卖出个好价钱。是吧?”
  眼看一步过去,登堂入室,可在落脚后却发现,底下乃是万丈深渊。范陵容情绪激变,不外如是。刹那间,她通体僵硬,与之相对,她肩颈忽地环上一只柔若无骨的雪白裸臂。
  且何止肩颈,腰身、手臂,都被人搂住,且即时发力,把她向后拖,硬生生拖离了鬼厌膝头。
  鬼厌就那么咧嘴笑着,看她被后面衣衫行将褪尽的美婢拖走,直视那碧火燃烧的双眼,范陵容空有步虚修为,却是心头战栗,半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那四个美婢也不说话,只是剧烈地喘息,在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吞吐热浪中,几个纤纤弱质,变成了只凭本能行事的兽类,手法粗暴,她身上锦绣华服虽是交领形制,却也从领口处硬扯向肩外,内里亵衣的系带都给扯断,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雪白胸肌。
  这时,范陵容倏地感觉到了,碧落天域应有的寒意,她尖叫:“魔君!”
  尖锐的音波足以贯穿整个楼船。
  鬼厌抚掌大笑:“很好!”
  赞声中,他站起身,披散的头发像是魔王的披风,阴影充斥了整个厅堂。这一瞬间,范陵容恍惚看到,有一只似若无形的手,就那么探入她的前额,在脑宫中发力一搅!
  女子又一声嘶喊,伴着嘶啦裂帛声,雪白肌体乍一显露,便被香汗淋漓嫩滑身子挤住。明明是火热的肉体,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思考,想找出脱身的办法,可这时候,晕眩和恍惚无可抑制地侵袭而至。
  她张口想再呼喊什么,可话到嘴边,整个身子就像是再一次过电,翻腾飞卷的六欲浊流,化为焚尽灵智的火焰,遍烧全身,不留一点儿清明之地。
  鬼厌啧了一声,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那交缠在一处的几具肉身,身形倏化虚无,就那么从楼船中飞离,内外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最终,余慈选择了“吞掉”魔种,现在,他要找地方去消化。
  由什么消化,也需要好好计较一番。
  王宏昌、胡四海等人从厅堂出来后,很自觉都到了下层去,在那里找了一处议事之地,但开始一段时间,却都是愁眉不展,气氛十分沉闷。
  若定要在人们中间找一个脸色最难看的,则非卢乾莫属,不说别的,只是偷眼打量过来的几道目光,就让他有掀桌杀人的冲动。
  天海宗不算什么大宗,在中型宗门里,也不是特别强力的一类,卢乾作为宗内二号人物,也才步虚上阶的修为,绝大部分时间,都只靠着宗主郭紫阳的真人修为撑场面。
  宗门内有一位长生真人,在千门万户的南国来说,确实有超拔同侪的本钱,可天海宗底蕴不足,郭紫阳进入真人境界,也只是一个特例,且由于根基不稳,早结隐患。这一位宗主算是眼光比较高远的那种,早知不对,便将天海宗的大部分力量放在了经营上。
  郭紫阳先是寻到一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族弟,其人在随心阁为掌柜之职,也算有些人脉,便刻意交结,借此人之力,与随心阁打通了关系,赚了宗门经营的第一桶金。
  可二十多年前,那一位“族弟”被打发了去北荒坐堂,且是成绩不佳,最终黯然回返,郁郁而终,受其影响,随心阁对这一条线都有了意见,渐渐生疏了,使得天海宗骤失强援,没办法,只能另开渠道。
  与龙心堂联姻就是近年来的最大手笔。
  郭紫阳如何不知,范陵容野心甚大,非是佳妇,但其在南海、东海交界处,生意做得极好,与天海宗的产业可为互补,且那段时间,龙心堂依仗的一个长生真人级别的靠山还出了岔子,正是寻找外援的时候,两下一拍即合,也确实过了一段蜜月时光,可这一切,都在海商会大山压顶的手段之下,灰飞烟灭。
  正惶惑之时,已经近乎荒废的那一条线上,却是主动传来了消息,恢复了通联,但其实质,还是要天海宗为其前躯,当枪头子使唤,近两个月的时间,在那边的鼓动、利诱之下,一个囊括东海、南海二十余个中小商家的联盟便迅速成形。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因为“随心阁”的号召而加入的呢?
  其实如果这些商家真的能够戮力同心,未必就不能在海商会的阴影中,重趟出一条路来,可是后面势力拿出的手段,却是注定了这只是一个毫无任何可行性的臆想。
  便如眼前,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就是他自己行事,也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
  联盟,嘿嘿,联盟!
  卢乾是负责天海宗产业经营的第一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甚至比郭紫阳都要明白,但他嘴巴更严,他知道,事情远远不像人们自以为是的那般简单。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借助当年在随心阁经营的一条人脉,得知了其内部的一些变故——再怎么高端的人脉,能将这种信息传出来,就说明那个庞然大物的内部矛盾,已经深重到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了。
  一念至此,他突地一怔。原本他是想把这些个消息死死压在心底,做梦都不再翻起来的,可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想了这么多?
  他心头莫名有些不安,摇了摇头,正准备仔细将身心调理一番,楼船上层,忽传出范陵容的尖叫:“魔君!”
  这边都是一愣的空当儿,那边又有尖叫传下,然后,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比先前要更坦白了许多。
  卢乾再怎么心机深沉,也觉得气闷,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在这里掩耳盗铃,故做从容。他哼了一声,起身往门外去。若有选择,他真想立刻远离这条楼船,就算背后被人嘲笑,不去多想就成。
  可惜,在鬼厌没有发话之前,没人敢这么做。
  大约是心理的问题,自从一人独处之后,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而且从那几声尖叫后,楼船上面也没有别的声息传来,卢乾甚至还强迫自己行功一遍,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却是仆役来叫门。
  “仙长,范东主刚刚离船了。”
  卢乾一惊,从云床上起身,开门便对那仆役喝道:“可曾留下话语?”
  仆役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卢乾也知道自己问得岔了,暗吸口气,让仆役退下,自己稍稍定神,缓步往刚才各商家的议事之地踱去。可才走了没几步路,楼船轻震,船舷外一道彩光飞遁,转眼不见。
  那是一个路姓商家自有的“五精飞轮”,必是也远走了。那人能有这胆子,十有八九,鬼厌早已经离船了,且还要走到范陵容前面。
  卢乾再也按捺不住,几步便冲到下层议事处,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拍了拍额头,从舷窗外直接飞到上层。果然,在最初迎候鬼厌的厅堂中,那些同行大都在此,此时却是议论纷纷。
  只一进来。他便看到厅堂中央,横竖倒卧的几具雪白肉身,细看却都是死了。
  他奇道:“鬼厌动的手?”
  旁边恰是胡四海,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其中含义颇深:“不,是范东主……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下手。”
  卢乾哑然。
  在他们这些商家眼中,几个美婢,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货色,死了就是死了,但由范陵容动手,却不由让人多想一层。
  看厅中一片狼藉,多数人能猜出一个男性“喜闻乐见”的答案,却为卢乾所不屑,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范陵容与鬼厌私相授受,为防消息走露,来一个杀人灭口。
  只是怎么会用这种拙劣的办法?
  胡四海却在事后看到范陵容一面,低声道:“鬼厌魔功可怕,范东主精气亏损甚巨,心神亦不稳定,唉,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卢乾眉头一皱,有些不以为然,既对胡四海假惺惺的态度,也对他的判断。但随即又想起一事:“路东主怎么走得那么急?”
  “嘿嘿,大约是表功去了吧。”胡四海嘴里干笑,脸上却殊无笑意。
  卢乾闻之色变:“怎么就让他走了?”
  所谓“表功”,不外乎就是向随心阁那边通风报信,可他们这些人滞留船上,除了畏惧鬼厌魔威之外,也有忌惮消息走露,想商量出对策的想法,不然流传出去,正满天下追索鬼厌的论剑轩,还不立刻定他们一个“天魔眷属”的名头,随时拔剑问斩?
  胡四海哼了一声:“正主儿都走了,老路的身份摆在那儿,谁能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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