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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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叶纯粹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她住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舅舅并不常住这里,这里住着的只有姥爷、陆妈(叶纯粹在很长时间里以为陆妈和姥爷是夫妻,后来才知道是住家保姆)、叶良辰。
姥爷自然对寻回来的外孙女十分关照,但身居要位,没时间常在孩子身上耗,一周里三四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陆妈和叶良辰,和常到家里来玩的刘淇奥。
据说叶良辰父母常年在国外。老爷子对下属是铁面,对唯一的孙子却没脾气,加上良辰天生体弱,从小被陆妈溺爱着长大,活脱脱养成了公主脾气。
对于家里贸然多出来的这个表姐,他起初并没分出太多注意力。
在暑假结束前,张倪倪被大人送过来几次。姥爷说等开学和张倪倪就是同班同学,现在先熟悉熟悉。
张倪倪是谁?
张倪倪她父亲和刘淇奥他父亲是战友,刘淇奥父亲是姥爷的养子。
两人是老爷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一个退伍从商,一个继续留在部队。都是人精,也都重情义,因此对老爷子的提携之恩更加敬重。
张倪倪个儿高人傻,见谁都乐呵呵,她姨家里养只大金毛,见谁也都是吐着舌头摇头晃脑傻乐,张倪倪就跟大金毛一型的。
张倪倪第一回见叶纯粹,挠挠脑袋说:“我爸让咱们好好相处,我给你跳一段芭蕾吧。”
说完就旋转跳跃,不过没跃稳,脑袋咣叽撞紫檀长几腿上了,哇一声嚎得陆妈急忙来哄,叶纯粹也吓得直掉眼泪。
二楼里打游戏的叶良辰恍若未闻,手柄摁得飞起,嘴上啧啧发牢骚:“吵死了,张倪又干嘛?”
刘淇奥本来正瘫沙发上朝对墙靶子扔飞镖,闻言忽然想起那小姑娘被张倪倪一嚎应该吓得不轻,应该挺逗的。
于是说:“我去看看。”
二楼往下一探头果然热闹,陆妈拿着冰袋隔毛巾往张倪倪脑袋上敷,叶纯粹吧嗒吧嗒掉眼泪,也不敢往前凑,吓得离张倪倪八丈远坐在长沙发另一端。
刘淇奥下楼来,问陆妈:“什么情况?”
陆妈哭笑不得:“没事儿,倪倪跳舞撞桌子腿上了。”
张倪倪一见刘淇奥哭得更邪乎,大眼睛水汪汪的:“巧哥,我、我给撞傻了呜呜呜呜——”
刘淇奥一听可不得了:“真的吗?那可完了,坏大事儿了,这要撞傻了,还怎么找白马王子啊?”
张倪倪绝望了,捂着脑袋崩溃躺陆妈怀里干嚎,陆妈又是笑又是气:“淇奥,倪倪不禁逗,你快别说了,啊。”
刘淇奥坐在沙发正中间,偏头往沙发另一端看时,叶纯粹也正好抬起脸来。
这回两人倒是看清彼此了。
叶纯粹长相是文静秀气那一挂,性格也确实如此。
睫毛长,但不翘,半耷拉着遮住眼神里一半情绪,由此显得不活泼;嘴唇生得好,不过于平薄因此不显得刻薄,唇色不艳,却仿佛总在微笑,掩去一些眼神中的冷淡,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和。
刘淇奥这张脸则极具欺骗性,他是从眼形上就叫人卸下心防的柔和。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仿佛十分不具攻击性。家里是把他往官道上培养的,古人论,今人通,少年把爪子一收,与谁相处都叫对方觉得舒坦,这叫做八面玲珑。
“还好吧?”
刘淇奥对她微笑,叶纯粹点点头。
这时候她还实在算不上漂亮,即便以大人看孩子的眼光来看,也算不上可爱。
脸太瘦太尖,面色发黄,卑怯的眼神中带着警惕,唯一能使她看起来柔和的嘴唇也紧紧咬在齿下,泪痕纵在眼下,鼻尖因为哭泣而泛红,头发湿湿地蜷在脸颊两侧,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刘淇奥还要说什么,叶良辰从二楼探出身子,握着手机喊:“刘巧,你爸电话。”
刘淇奥抬头看看又往楼上走,陆妈说:“是不是又催你去上课?回头我劝劝你爸,可是够累的。”
刘淇奥立起来一笑,说:“累不着。”
“哎哟,淇奥就是懂事。等晚上过来吃饭吧,今天倪倪也在这吃,你们趁暑假多玩玩,一开学就更忙了。”
“那行,我晚上再过来。”刘淇奥瞅一眼还在抽噎的张倪倪,又看向叶纯粹:“纯粹,晚上见。”
叶纯粹再次点点头。
电视里播着《家有儿女》,张倪倪看着看着就倒在叶纯粹身上,脑袋刚才磕得微微鼓了个包,但这会儿好像不觉得疼了,傻丫头看着电视里的刘星直乐。
叶纯粹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不敢动,从她的角度看,她和张倪倪还没有很熟。她又想起王婷婷来,之前她一直跟王婷婷玩得最好,王婷婷倒在她身上呀,两个人牵着手呀,模仿电视剧里小姐丫鬟呀……一点儿都不觉得拘束。
“你头发怎么好像是卷的?”
头顶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纯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叶良辰正立在沙发后头叼着中药袋子看她。
叶纯粹脸“刷”地红了,迅速转回头,小声说:“奶奶说我爸爸头发就是卷的。”
“哦。”叶良辰趿拉着拖鞋,没骨头似的栽在右手边拐角沙发里,皱着眉头边看电视边喝药。
“小辰辰,又在喝中药啊。”张倪倪刚才哭出来的肿眼泡还没消下去,就又颠颠儿来招叶良辰:“苦不苦哇?看着就苦,怎么有人这么倒霉要喝中药呀?”
叶良辰右手攥着中药袋子,左手举起个抱枕,眯眼瞄准张倪倪,投掷,漂亮!
张倪倪压根儿没打算躲,抱枕接了个满怀:“该我喽!”
客厅里一时战火纷飞,除了老爷子的宝贝古董,剩下的都成两人的趁手武器。一片厮杀声中,门铃响了,陆妈远远地从厨房喊道:“你们谁去开个门,我这里走不开——”
两位战斗正酣的祖宗哪里顾得上,叶纯粹只好去了。这里的生活她是融入不进去的,脑子里还在想跟婷婷一起捉蚂蚱的日子,几乎是神游着开了门——
“啊。”
一个没防备地往屋里走,一个心不在焉地往外迈,正巧撞了个满怀。
叶纯粹鼻子撞在刘淇奥怀里,好在两方动作都慢,因此不痛。倒是鼻尖嗅到一些很淡的香气,她条件反射摸向鼻子。
“对不起,撞疼了吗?”
叶纯粹低着头摇摇头,刘淇奥生怕把老爷子的宝贝外孙女撞出个好歹,好声说:“真没事吗?抬头我看看…”
叶纯粹抬起脸来,鼻尖撞红了一点,但整体似没有大碍。只是显得有点滑稽。
刘淇奥见没什么大碍,于是笑眯眯推着纯粹进去了。
叶纯粹觉得自己出了丑,还是在异性大孩子面前出丑,于是耳朵又红了。
“怎么又打起来了?”
外面下雨了,刘淇奥穿了件黑外套,叶纯粹悄悄认为刘淇奥穿黑色比叶良辰好看。
刘淇奥穿黑色,就像墨水滴在白纸上,叶良辰穿黑色,像吸血鬼睡在黑漆漆的棺材里。
“张倪倪,你等老子学会开飞机,把你挂飞机尾巴上绕太平洋转!”叶良辰气喘吁吁的,这会儿刘淇奥正好跟叶纯粹走进来,叶良辰打心眼里觉得叶纯粹跟张倪倪是一头的,眼神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就你这病秧子还开飞机哪?林黛玉都比你壮!”张倪倪这会儿脑子转得快:“你也就在游戏里开开飞机!”
刘淇奥是这群孩子里岁数最大的,他要有心劝,三言两语就把两边挡住了。可他不但不劝,反而领着叶纯粹看热闹。
等陆妈一样一样上好菜,跟刘淇奥聊起来时,纯粹才浑浑噩噩知道一周后就开学了。
并且,原来他们都在暑假的前一个半月参加了少年英语夏令营——她要上的学校,是双语教学!
这简直仿佛晴天霹雳,叶纯粹在村里上的小学,三年级才开始正式学英语,而且一周只有一节英语课。她更胆怯了,新生活充盈着物质和精神的极大丰富,却毫不在意叶纯粹新旧生活衔接的落差,光鲜亮丽且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不仅如此,那个对她温柔说“随时打电话”的舅舅再也没出现过,仿佛刚刚给她点儿温暖,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她几次鼓起勇气想给他打电话,可是和他说什么呢?
她和现在的生活格格不入,譬如她的房间里多了一台电脑——这是舅舅承诺的,它确实被搬来并且在她房间里组装好了。可是之后呢,它就那样放在那里,叶纯粹不敢去碰它,生怕把这贵重的电子机器弄坏。
舅舅说过让叶良辰教她用,可她哪里敢去招惹他。
张倪倪来过两次之后也就一直在准备开学,不再来了;刘淇奥升六年级更不用提,并且他本身就是他们这群孩子之中最忙碌的一个。
叶纯粹就在这种惴惴不安中,迎来了开学日。
开学那天,姥爷亲自领她见了校长,然后由班主任领进班级。她站在讲台上紧张得发抖。班级里人不多,但讲台下面都是像叶良辰,或者张倪倪,甚至刘淇奥那样漂亮自信的孩子,她找不到一个自己或者王婷婷。
班主任是个可亲的女人,她和蔼地说:“我们请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叶纯粹小声地扭捏地自我介绍,有调皮的男孩高声说:“老师,新同学声音太小,我听不到~”
老师说:“韩维和,你把脚从课桌放下去。”
同学们吃吃地笑,叶纯粹看到后排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孩大咧咧把腿放下去了。
“纯粹,自信一点,重新自我介绍,好吗?”
叶纯粹磕磕绊绊地放大了声音,然后她听见下面开始窃窃私语,不知是谁的声音没收住,突兀道:“这是哪儿的方言啊,她不会说普通话?”
叶纯粹涨红了脸,预想中的难堪和恐惧,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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