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44节
牵三挂四,夹缠不清,瑟瑟眼皮子一翻,大声耍赖。
“反正都赖你!叫你大伯少生两个,什么事也没有。”
“这又奇了,我大伯生一个,你招惹一个,生三个,你招惹三个——”
乜着她道。
“四郎虽不及他标致,却挺拔干净……”
瑟瑟没好气,“他干净?世上的嫖客都冤死了。”
武崇训瞪她一眼,想她怎不反驳武延秀标致,责难的气势便大打折扣。
瑟瑟嗤的一笑,早看穿了,刮着脸揶揄他。
“别说李武两家,便是整个神都,恐怕也只有我比他标致罢?那突厥公主得了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一面说,一面拍他的肩膀,右手比出去指点江山。
“你说那个默啜,见了他这般标致,会不会贪求宗女做侧妃?那叫谁去?能与他比肩,只有我了。”
武崇训拂开她手正色道。
“他求什么便给什么,国朝威严何在?”
瑟瑟忍俊不禁,频频点头,“表哥说的很是。”
打打闹闹回了郡主府,二门上丹桂来迎,瑟瑟见了便问,“女史呢?”
“才宫里召,刚走。”
“又走?这哪算我府里长史,仍旧当得九州池的差。”
瑟瑟不大高兴,问武崇训。
“夫人手底下一个得用的都没有么?”
女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说司马银朱六品出缺,连丹桂几个还未填补。
丹桂道,“早起女史留下几样功课,叫下晌回来弄。”
“回回走,也不说几日放回来。”
于是郡主读书,照例请郡马回避,丹桂替她脱了鹤氅,前呼后拥去花厅。
武崇训看着她们背影,摸了摸后脑勺。
郡主府里他亦有个自在天地,在中轴线以东,也请了相公师爷群聚议事。
他踱步院中,便见一人红衣金冠,两手交握着仰天长叹。
第135章
东宫难免眼睛耳朵, 但郡主府被司马银朱筛了一遍又一遍,可保干净。
武崇训心思略松,沉吟着缓步上前, 低低唤了声。
“阿耶——”
朝辞提灯侍立左右,巴掌大的光圈,拢住武三思黝黑的鸟皮靴。
见他回来, 朝辞忙禀告道。
“郎主等了整个下午,公子快进去罢。”
武三思觑着他不语,武崇训不得已道。
“请阿耶进屋。”
郡主府格局遵从规制, 唯独这座正院仿照枕园,只在二门内添了一条狭长而弯曲回环的步道,乃是瑟瑟别有心肠, 进屋前要穿行□□, 遍采芬芳。
朝辞在前引着武三思,瞧他提袍的动作分明蕴含不满。
不能怪郎主生气,武崇训尚主三个月,屡次过家门而不入,只挑武三思前往长安公干的日子才回家, 中间朝会,武三思自在前排,武崇训混在四、五品队伍里毫不起眼, 散朝时腿脚快些,竟从未被逮到过。
屈指算算,父子俩已经许久不曾对面说话了。
“王爷您瞧——”
朝辞再再躬身请安,软着声气儿介绍。
“这小径两侧, 种的都是公子最喜欢的橙花,四季常开不断, 结了果子又打苞,那香气最是清爽,叶子切碎了拌果子也香,妙得很呢。”
武三思点了点头,默默迈过二道门。
脚下鹅卵石的小径分出两条岔道,一条通向正房,一条通向厢房,瑟瑟住的自然是正房,已点了灯,窗纸上高低几个剪影,似在打拂尘,理香灰,门外两个站班的侍女,见来人红衣昂然,都不认得,也不知当不当打帘子。
至于厢房,乌漆嘛黑,清锅冷灶,分明无人值守。
可是朝辞脚下麻溜地一拐,就领武三思往厢房去了,那边丫头还算识数,一个进屋禀告,另一个奔来打帘,抢进去掌灯、熏香。
武三思站住脚,由着他们忙乱。
豆蔻在那屋听说,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身后七八个丫头一字排开,各个趋身下去。
“王爷来了!”
豆蔻久未见郎主,又惊又喜,呀了声,慌着指派。
“快快!提热水来,泡茶!咱们王爷独爱一味雀舌,两分茶叶刚好,别泡浓了。香糖果子撤下去,荔枝膏、梅子姜、橙元,拼个攒碟儿来。”
脆生生的小嗓子支使得满屋人头来去,她搀着武三思坐了上首主位。
“郡主不知道王爷要来,拘在外头读书,说饭在那头吃,厨下只预备了八样小菜,奴婢这就叫他们添些——”
兴兴头头道,“难得王爷来,今儿加个葱泼兔,再加个鹅鸭排蒸。”
样样安顿好了便垂首告退。
“瞧王爷乏累,就让朝辞伺候罢,旁的高声唤就是,奴婢就在廊下。”
这是梁王府的老规矩,武三思不爱用侍女,跟前只留嬷嬷、小厮。
屋里安静下来,连院子里都空落落的,墙根几盏孤灯在风里闪烁。
武崇训还站在廊下不动。
朝辞小心翼翼解了斗篷,露出底下腰身,他这才迈进门槛拱手作揖。
“阿耶的身子可还好?”
“不敢劳动郡马!”
座上的武三思低垂双目,托着茶盏一哼,开门见山。
“你上表,说裴怀古身份不显,做使团正使,辱没了默啜,又说阎知微系出名门,若以他为大将军,加突厥正使,才能得默啜正眼相看。”
武崇训嗯了声,坦然承认。
“阿耶不赞同么?还是气恼?儿子指六部中唯有春官侍郎空悬,建议先拔擢阎知微做侍郎,再行出使,给足默啜面子,只不过占了您手里的香饽饽。”
武三思乜他一眼,语带讥讽。
“原来郡马纵横裨益,还顾虑得罪我么?”
“那是自然!我受阿耶生养大恩,纵然事事以国事为先,也不可能丝毫不考虑阿耶的处境。请阿耶放心,待使团顺利返京,各人论功行赏,阎知微必然另有高就,所以这侍郎的位置,还是阿耶掌中之物。”
武崇训打个哈哈,转身吩咐朝辞。
“你去催催厨房。”
“好好好!”
武三思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细辨,是又惊又喜。
“我花了那么多钱,打点了那么多人,自以为手眼通天,没想到竟被你逮住个缝子。我问你,你是要拿你妹妹的终身与我赌气?”
袖子里掏出一卷尺把长的卷轴,明黄缎带绑着,分明奏疏。
短短不过一年时光,因着瑟瑟连番打磨,武崇训那张锋芒尽藏的面孔上,竟泄露出丝丝狠辣。
当初武三思便为这主意拍案叫绝。
要说武崇训是块顽石,瑟瑟便是琢玉的工匠,她一时半刻上不得台,唯有令武崇训阵前出战,扫清障碍。
“阿耶从何说起?我出这个主意,也是给他阎家添彩儿!”
武崇训笑了笑。
“阎家世代簪缨,祖上是六镇出来的武将,北魏、北周皆是重臣。阎立本、阎立德兄弟更是大画家、大建筑师。阎立本当初提拔狄相,至今子孙是狄夫人座上嘉宾,《历代帝王图》、《太宗步辇图》、《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相》出自他手,阎立德修峻昭陵,可称千秋之功。”
他接过卷轴摩挲了下,似对奏疏中的提议大感满意。
“这样人家儿,有意向琴熏求亲,别说阿耶,连我都与有荣焉。”
武三思一哂。
这东西学坏了,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与他作对罢了。
“你别跟我装糊涂,阎氏兄弟自然是好的,可那盛名已在五十年前,如今他家的子孙不争气,在朝堂上可有可无,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哪能人人与先祖相提并论。”
武崇训颔首,脸上浮起一点笑意,仰面看着武三思。
“便是咱们武家,不也……嘿嘿!”
讽喻之意溢于言表,既骂武承嗣,又骂武三思。
“阎知微本人尚无寸功,区区右卫郎将,做您的亲家,实不匹配,所以我想使他走趟远道儿,回来提拔两级,不就门当户对了吗?”
——还在跟他打马虎眼儿!
武三思搁在膝头的双手握起了拳头,武崇训只做看不见。
“还是……阿耶压根儿就没瞧上阎知微?”
武崇训露出不解的神情来,大惊小怪地追问。
“我们琴熏何等身份?自是昂着头挑女婿,阎家不满意,婉拒了便是,为何又收下见面礼?哎呀,难道是贪求阎立本的墨宝价值千金?可为这点小利,却吃了大亏!如今阎夫人与王妃常来常往,阎公子又邀约琴熏出城游玩。”
他一径儿置身事外,阴阳怪气,说的武三思气恼不已,重重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