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随着魔龙的召唤,云层里窜出三只体型较小的蛟龙,只是还没等它们开始兴风作浪,便被小花小树小草三只分别缠上。
复寥在下方对准正中心,他拉弓的姿势并不是常规平举,而类似连弩发射的姿势,整把弓横了过来,他一手提着,另一只手飞快地拉动弓弦。
三个方向,三个箭道,每个箭道都聚满密密麻麻的箭幕,足有三丈粗细,像三道奔腾的瀑布,呈螺旋状向蛟龙浇去!
复寥整个人都红了眼,他拉弓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
小花的前爪已经被蛟龙咬断,依然叫着往前冲;小树脊背整张皮都被撕扯下来,与蛟龙战成一团;小草死死拖着另一条蛟龙的尾巴,被它用爪子蹬得血肉模糊。
赵欢赵七窍都已经流出血水,已看不清脸孔。
鸿英的法相般若蛇已经冲上云域,用身体死死缠住魔龙的尾部,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口中还不断念着法诀。
而下方南淮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了下来。
他虚弱地靠在天地根旁边,身边是一地凌乱散落的空丹药瓶。眼下一片乌青,一只手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一滴滴滋养着凌波花界,所有小花都面向着他,轻轻摇曳着;另一只手还在掐诀不停演算着魔龙的逆鳞所在。
当他吐出一口血后,已是连坐都撑不住了,身体斜斜地倒在花界上,传音给阮琉蘅道:“四寸方甲,寅虎所归。”
所有人都快到极限了,阮琉蘅不再犹豫,她从龙身上凌空飞起。
四寸方甲,她视线凝聚道龙颈后四寸,找到一处方形甲片。
寅虎所归,云从龙风从虎,寅虎即为风,而风为巽位,她立刻找到位置站定。
龙以逆鳞最为虚弱,是它身上能突破防御的唯一地方。
然而要破魔龙的甲,谈何容易?
阮琉蘅却没有惧色,她明眸中一片冷然,空无一物。
没有那条狰狞的魔龙,也没有她那群已经站在死亡边缘的战友,连她最牵挂的这片琉璃天空也不存在。
当所有人都在拼死,而你却一直保存实力时,没人能想象这是怎样绝望的压力;她在面对魔龙时,甚至已经做好让他们全都牺牲的准备,也没人知道这是怎样痛苦的决定。
南淮、鸿英、复寥、赵欢赵,甚至小花小树小草,每个人都知道或许下一刻便要死去,却无一人退缩,那是挚友们对她最大的支持,他们对她的信任,便是哪怕身死,也信她可以成功。
爱与恨的背负,从来都是每个人最难越过的关卡。哪怕被非议,得污名,她也会坚持;哪怕被世人不解,孤身苟活,她也不后悔……既然她一肩挑起,便没有卸下的余地。
而如今,她在这天地间的存在,也仿佛只剩下这最后一击。
我的存在,我的剑。
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师尊沧海神君:“剑修的剑,到底有多利?”
沧海神君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为师曾经认为剑修之剑,其利可斩天裂地,断海挑云。可如今却觉得,斩天?太俗气,裂地?太傻气……后来为师入凡间修行,在一处农舍外,观一老农劈柴,那斧头明明已经卷刃钝口,但在他手上,却如同刚磨砺而出的利器。于是为师问他,老丈,你认为这天下间,何物最锋利?那老丈举起手中的斧头,对为师说,”他语调学那老叟,惟妙惟肖道,“我知道你要来买我的斧头,嘿嘿,我怎么会不知,这天下,便是我手中之物,才是最锋利,其他物什,与我何干!”
那会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是说,剑修之剑,其利随心乎?”
沧海神君笑而不答。
……
如今她看着焰方,只觉得天下利器,尽在手中。
阮琉蘅浑身的灵力全部涌向焰方剑,甚至连内剑域的紫色日珥也暗淡了下去,而焰方剑则不住地嗡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到十丈之长!
整个剑身布满紫色真火,灵力之丰沛,使得焰方剑几近透明。
最小的剑柄一端,仍握在阮琉蘅的手上。
而巨大的剑尖,已经如龙首般大小。
阮琉蘅双手举起这把十丈长的巨剑,随着她的动作,天地间的灵气都被这利剑搅动,顺着她的力道,环绕在剑的周围。
那魔龙突然狂猛的挣扎起来,它清晰地感觉到脊背后强大的危机感,然而它面前的人类,那些小蝼蚁,都还在不停的干扰它!
它浑身的鳞片都传来几乎要炸裂的压迫感,此时它才意识到,那个持剑的“蝼蚁”,终于要出招了。
……
阴郁的天空下,风起云涌。
一把闪着耀眼紫光的长剑端立于天地之间,再没有人能形容它的光彩,当它自人间出现,便已凌驾于万物之上。
哪怕只出现一瞬,也是绝世之荣光,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觉得死而无憾。
至臻之美!
当这把剑挥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静止,哪怕是流动的风,变幻的云,都为之屏息。
六界三道,十方世界,与过去、现在、未来,多少道神识瞬间张开天目,于冥冥之中看到这一幕。
不世之剑!
阮琉蘅一剑刺向魔龙逆鳞处,当她的剑刃终于穿透鳞片时,耳边仿佛传来地狱深处的咆哮声。
她皱眉,握住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刺下去,直到听到剑下脊骨的断裂声,她才用力压下巨剑,沿着那条长龙脊背御风而行,如一道流星,从逆鳞向龙尾方向划过,直至龙尾处,她才将巨剑挥拔而起。
焰方剑在天际划出一道月轮形、灿烂耀眼的紫色巨弧后,魔龙终于一分为二,整个龙身从中间被阮琉蘅齐齐剖开。
巨大的灵力碰撞卷起撕裂的鳞甲,剑意穿透了魔龙的身体,所过之处,全部爆裂成血雾。
当阮琉蘅将魔龙从头剖到尾后,这条黑色巨龙,除了头颅,什么都没剩下。
☆、第80章 堕龙吟:炎梭织天绣
硕大的龙首从天空坠落,将要砸在凌波花界上时,被旁边的黄金力士一把接住。赵欢赵喘着粗气,浑身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淌,他一手提起龙角,将它拎起,然后看向天上的阮琉蘅。
焰方剑屠龙后,又慢慢变回原来大小,而阮琉蘅却微微摇晃了下身形,她垂下头,平息了很久,才向他们飞来。
他又想起剑庐祭典之前,她在灵端峰与他对战时,曾经低喝过一声“我剑屠龙”,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真的被她屠了龙。
手中的龙首不停散发着魔气,但因为失去了身体,头部的魔气很快便散了个干净,露出这条龙本来的颜色。
那是如月光般的银色。
他将龙首轻轻放在离南淮不远的花海上,心想,它曾经,应该是一条美丽的银龙。
……
魔龙被屠后,它所召唤出的三条小蛟龙也随之不见,复寥召回了小花小树小草,而鸿英也收了法相般若蛇,连同阮琉蘅一起,飞到了南淮身边。
天地根从树冠开始,缓缓散去,南淮收了和光同尘域,脸色才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来收回了丹灵,再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阮琉蘅走到龙首前,看着它微微动了动下颌,而目光却异常柔和,仿佛在示意她过去。
她将手放在龙首的犄角处,隐约有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在对她说:“请予吾灵力。”她没有犹豫,立刻将灵力灌注进去。
耳边又听到这道声音,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道:“多谢”
这是……龙在说话?
“吾名,月刃。”
所有人神识中都响起了这句话,他们看向虽然面无表情,不再散发戾气的龙首,而它的眼睛却不是看着他们,而是望向遥远的天空。
“秘境为吾主所有,吾为守护者。”
“吾,死有余辜。”
“但人类自作孽,亦不可活。”
“琉璃洞天每二百年开放,皆由吾守护秘境,然此次却有魔修布下污秽阵法,使秘境被魔气侵蚀,吾亦被魔气污化,失去心智,方才与尔等交战。”
“吾已无颜见吾主,死也必将魂飞魄散,惟愿诸位修士,不计前嫌,帮吾减少罪孽。”
“琉璃洞天乃夜帝王之秘藏,其座下双兽,被留在秘境中作守护之用。吾为其形,名月刃,另有一兽,名夜刃,为其核。当吾身死后,秘境便会分崩离析,旦核不损,便还有弥补之余地。”
它双眼看向阮琉蘅。
“那女子,到吾眼前来。”
月刃还能说话,全靠阮琉蘅的灵力撑着,她不敢将手离开月刃的头颅,便缓缓用手抚过它的头顶。入手是凉润的硬壳,上面覆盖着银色的荧光,果真像月色一样美丽。
可她心里知道,这条龙已经极其脆弱,它甚至吸取不了多少灵力,完全是凭着一口气讲述遗言。
在阮琉蘅抚摸过龙首的时候,月刃似乎想起了什么,眯起了眼睛,仿佛在享受一般,直到阮琉蘅站在它眼前,月刃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吾秘传你修复秘境之法门。”月刃说道。
阮琉蘅轻轻皱眉,她立刻感觉到有纷繁复杂的神识信息从她碰触月刃的手掌处传来,而后在她识海中结成一道白色法诀。
阮琉蘅以神识去吸收那法诀,才发现这法诀竟然是远古时期的法门,最早竟可以追溯到最早一代古神补天的传奇。法诀中记载道,远古时期,曾有过一次灾难,当时支撑此界的天柱倒塌,时空动荡,天道将崩。人间遂有古神从混沌而生,以一己之力为人间修补苍穹,所使用的就是这道法诀,名为“补天阙”。
当阮琉蘅吸收了法诀后,月刃的双眼突然滑下两滴泪,那泪非水,亦非物,落下后便化为晶莹的星光,飘入阮琉蘅的眉心,带来一股清凉之意。
阮琉蘅不是初出茅庐的修士,在她的所见所闻里,关于龙的一切都是天下最珍稀之宝藏,只得一样,如赵欢赵,便可以笑傲修真界。
龙之精华在龙首,龙首之精华在龙泪。
而如今她竟得了龙泪。
可她并没有喜色,因为当龙泪入体,她才真正完全接收补天阙的传承,在龙泪的信息里,修士想要“补天”,则必须以领域之力为载体,以龙泪为媒介,用自己的灵力填补住漏洞,乃是最消耗心神的法门,饶是古神之躯,补天之后也因筋疲力尽而陨落。
她只问道:“我能支撑多久?”
流下龙泪后,月刃慢慢阖上双目,它没有回答阮琉蘅的问题,而是用极轻缓的语气说道:“吾主,吾来领罪了……”
从最坚硬的龙角开始,足有一人多高的龙首终于化为微尘般的粉末,随着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上空的琉璃洞天发出剧烈的轰鸣声,那扇被魔气侵蚀,已然是漆黑色秘境大门,边缘出现一道惊心动魄的巨大裂缝,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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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琉蘅转过身,看着眼前已是伤痕累累的同伴,手握紧了剑。
她想说点什么,但她的神经也已绷到极致。若干条性命的压力,使得她从未松懈过,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有濒临崩溃的时候,此刻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让她失控。
更何况,要说什么呢?
这些能把性命交给她的同伴,只怕承受着与她不相上下的痛苦。
……
曾经在一个暖夜,她与还是少年的夏承玄刚探望完林画师姐,那少年握着她的说,对她说:
“一直陪我,只要你在,我便永远不会有心魔。”
曾经在朱门界,南淮失望地看着她,说道:
“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可曾想过你的师长、师兄、徒儿、好友……他们的心情,你会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