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平壤 (上)
第三十章 平壤 (上)
“经略今日之言,真是痛快,令人感觉如饮琼浆!” 半个时辰之后,在宋应昌书房,赞画袁黄挑起大拇指,高声称赞。
对于朝鲜国君臣鱼肉其国内百姓的行径,他早就看不顺眼了,只是没资格干预而已。故而,今天目睹宋应昌当众怒叱朝鲜使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我走之后,那些朝鲜人可曾向李提督求情,姓李的又如何答复于他们?” 备倭经略宋应昌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之色。放下手中的茶盏,非常认真地询问。
“他还能怎么说?经略您可是为了弟兄们争取军粮!” 袁黄想了想,脸上的笑意更浓,“此外,李薲上次在朝鲜,可是差点把祖承训给坑死。李提督胆子再大,也不敢为了跟您斗气,硬让此人继续带领朝鲜兵马跟在自己身后!”
“那就好,老夫刚才之所以走得那么急,就是担心李提督突然站出来,替朝鲜人说话!” 宋应昌长长吐了口气,脸上依旧写满了凝重。
大明朝廷派一支军队入朝,却设了备倭经略和御倭提督两个主帅。并且彼此之间没有明确划分出职责范围。这让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必须瞻前顾后。无论是设计对付倭寇,还是安排解决朝鲜那边的问题,首先要考虑的,都是如何摆脱李如松的擎肘。
而李如松,偏偏又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各种官场勾心斗角的手段,样样门清。先前在太监张诚在时,还会选择装傻充愣,旁观他跟张诚“斗法”。张诚前脚刚刚离去,后脚就跳了出来,为了取得东征军的绝对掌控权,跟他争斗不休。
结果,自然就是双方都筋疲力竭,却始终难分高下。彼此之间互相牵制,每天将大部分精力浪费在了自己人身上,无论做什么都事倍功半。
就像今天与朝鲜使臣交涉,宋应昌的本意只是勒令对方尽可能地为大军提供粮草辎重,以减轻大明的供应负担。却必须绕个大圈子,先揪住朝鲜官兵军纪败坏,四处劫掠的由头,然后再把更换朝鲜军主帅李薲之事扯上,否则,就很难保证李如松不会站出来跟他别苗头。
“经略您其实没必要太给那姓李的颜面!” 身为受礼聘而来的赞画,袁黄做事非常尽职。迅速察觉到宋应昌此刻的心态,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安慰,“朝廷之所以委您为经略,自然是为了对那姓李的有所限制,以免他居功自傲,做了第二个安禄山……”
“仪甫,此言休要再提!” 宋应昌眉头一皱,迅速叫着对方的表字打断,“以文御武,乃朝廷大略。但在此用人之际,我等却不可胡乱揣摩圣上的心思,更不可以因为文武殊途,就忘记平倭大局。否则,百年之后,你我两个,谁都难逃史家如椽巨笔!”
“这……” 没想到自己一句安慰之言,竟然引起了东主如此大的反应,袁黄楞了楞,脸色一直红到的耳朵根儿。
“老夫之所以对那李如松百般容让,图的便是早日完成东征大业。仪甫,你曾在兵部任职,应该知道,此番东征,已经将我大明最后一点儿家底,都拿了出来!”知道袁黄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宋应昌叹了口气,叫着对方的表字继续补充,“如果战事能在两年之内结束还好,我大明不至于伤筋动骨。如果战事久拖不绝,加税之议,必然会被提上日程。而自成祖以来,这税只要加了,就不可能再减下来。民间负担一日高过一日,早晚不堪其重!”
“经略拳拳之心,可表日月!” 袁黄听得大为感动,红着脸向宋应昌施礼。“只是据我军渡江以来的战绩,那倭寇每每一触即溃。照这样下去,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将倭寇赶下大海,甚至趁势直捣其老巢!”
“胡说,倭寇的战力若是如此孱弱,当初就不会只花费短短三个月,就横扫了整个朝鲜?更不会让史游击等人葬身沙场!” 宋应昌横了袁黄一眼,对其盲目乐观的态度很是不屑,“我军渡江以来,每战皆胜不假,可每次遇到的倭寇,数量都没超过一万。很显然,倭寇是主动收缩防线,以图依托平壤坚城,与我军一战分出雌雄!”
“经略所言有理!” 袁黄听了,再度用力点头,随即,却又快速旁征博引,“但选锋营先前以区区千余兵马入朝,也是所向披靡。最近甚至直接打到了通川城下……”
“那是因为,倭寇目前将心思,都花在了平壤!” 宋应昌笑了笑,轻轻摇头,“所以才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至于前面几战,除了锅岛直茂那次之外,其余几战,哪一场不是小打小闹?说实话,他们几个的战绩,用来鼓舞我军士气可以。拿来见证倭军的成色,则无异于管中窥豹!”
“这……” 袁黄被驳斥得无言以对,只能讪笑着点头。
“不过,有他们带着选锋营在朝鲜横冲直撞,倒也让老夫做起事情来,从容许多!” 语锋陡然一转,宋应昌大笑着补充,“至少不用凡事都依靠着李提督,在战场之外,也能多出好几处地方落子!”
“经略您,您终于决定将他们纳入麾下了?!” 袁黄听得一惊,瞪圆了眼睛低声询问。
将李彤、张维善和刘继业三人收入门下,与其他几位被拉拢的浙军将领一道作为嫡系,制衡李如松,是他在一个多月前,献给宋应昌的“锦囊妙计”。可后者却始终以“顾全大局”为借口,不肯积极推进。而今天,宋应昌的态度明显已经开始松动,他正好借机献上自己的第二策,以让世人知道,袁仪甫半生蹉跎,并非才能平庸,而是运数不济,先前未能得到机会施展而已。
只可惜,宋应昌的回答,再一次让他大失所望。
“不,老夫不会将他们纳入麾下。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轻轻摇了摇头,宋应昌手捋胡须,满脸神秘,“仪甫,你可会下棋?很多时候,看似一枚毫无意义的飞子,往往却能杀对手一个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