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秋光 (下)
第十八章 秋光 (下)
“跟上去,别给祖帅丢人!” 有股屈辱的感觉,迅速从脚底涌到头顶,祖成志扯着嗓子大声咆哮。
论年龄,他是李彤和张维善两人年龄加起来之和。论战斗经验,他也是后两者的十倍甚至更多。然而,最近几天,他却先被“手把手”教了一回如何用兵,随后又被教被“手把手”地教了一回,什么叫做英勇!
“跟上去!”
“杀穿他们!”
“跟上……”
同样倍感屈辱的,还有那些来自祖承训帐下的家丁们。他们以前个个自认为勇冠三军,然而,此次时刻,他们却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勇气,在两个投笔从戎的两个书生面前,根本不够看。那俩书生自打朝鲜叛匪出现的那一瞬,就已经果断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那俩书生仿佛根本察觉到从两翼包抄而至的朝鲜叛匪足足是自己这边的二十倍,就毫不犹豫地发起了强突!
俗语有云,知耻而后勇。当一群老兵油子因为不甘心让自己眼里的“菜鸟”舍命为自己开路之时,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瞬间就翻了一番。所有祖氏家丁大吼着挥刀,朝着从侧面扑过来的朝鲜叛匪猛砍。凡是敢靠近他们的叛匪兵将,皆被乱刀斩落于马下。
第一波冲上来的朝鲜叛军很快便被杀得魂飞胆落,凡是侥幸没有战死者,也努力拉紧了坐骑缰绳。任来自身后的号角声催得再急,都不肯继续向大明勇士的队伍靠近。而以李彤、张维善、张树三人为先锋的大明勇士,则如同洪流般从硬砍出来的缺口冲了过去。两百余匹空着鞍子的战马紧跟在队伍之后,摇头摆尾,对来自两侧的威胁不屑一顾。
“放箭!” 督战的朝鲜叛军主将李尔由气急败坏,从身边亲信手中抢过一张骑弓,带头向明军队伍前方射去。恨不得一箭将队伍最前方那个大明将领射下马来,以挫对明军士气。
“嗖嗖嗖嗖嗖嗖……” 此人周围的亲信没胆子策马去封堵大明勇士去路,也纷纷从马鞍下取出骑弓,隔着三四十步远,朝着勇士的后背和马腹乱射。
这一招看似高明,实际效果却微乎其微。
骑弓有效射程原本就只有五十几步,仓促射出的羽箭,被呼啸而来的秋风一卷,没等追上大明勇士的背影,就纷纷失去了力道,坠落于地。零星几支侥幸射中了空着鞍子的战马,令可怜的畜生大声悲鸣。然而,草食动物的合群本能,却使得战马只要还有力气奔跑,就坚决不肯掉队,一路落着鲜血越跑越远。
“追过去,用铁炮,用铁炮招呼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留下金印!” 朝鲜叛军主将李尔由不甘心失败,咆哮着下达第二道命令。
已经被大明勇士甩开了五六十步的朝鲜叛匪闻听,一个个竟如蒙大赦。纷纷放缓马速,目送自家队伍中的铁炮手们单独追了上去,在颠簸的战马上瞄着大明勇士的后背开火。
这一招,效果还不如乱箭攒射。准头只有五六十步左右的劣质火绳枪,在颠簸的马背上开火之后,竟无一弹命中。反而让大明勇士的战马受到了惊吓,张开四蹄,一匹匹跑了个风驰电掣。
“这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回去辽东之后,老子定然要其那个哭白精国王好看!” 不多时,火绳枪声也渐渐奚落。祖承志气得满脸铁青,哑着嗓子大声发誓。(注1:哭白精,辽宁土话,就是喜欢哭的熊孩子。)
“他们既然连金印都敢抢,眼里哪还有朝鲜国王?!” 有惊无险地冲破并摆脱了朝鲜叛军的夹击,百总张洪生谈兴大起,回过头,大笑着提醒。“要我说,这没准儿又是那个叫什么君的高丽王子捣的鬼。他爹要是死在了大明,他正好在倭寇的支持下做朝鲜伪王!”
“那可不一定!” 祖成志虽然在路上经常无意识地拿捏身份,但是现在,却越看越觉得周围的“菜鸟”们顺眼,摇摇头,非常耐心地反驳,“坊间一直有传言,说朝鲜跟倭寇是假打,想要联手将大明精锐骗到朝鲜境内,一举全歼。然后再合兵一处,瓜分大明江山。老子原本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传言可能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即便不是跟倭寇联手,朝鲜王父子两头下注,也是事实!” 百总祖宝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附和。
周围的祖氏家丁纷纷点头,都觉得祖承志和祖宝两人的猜测,很有道理。否则,大伙非但无法解释清楚今天为何朝鲜义军忽然就变成了叛匪,更无法解释清楚,半个多月前在平壤城内忽然射向明军背后的那场箭雨。
想到当日大伙曾经遭受到的背叛,众家丁看向队首李彤的目光,就愈发充满了佩服。就在一日之前,他们当中许多人还觉得,年少的千总勇则勇矣,心性却过于多疑。居然连曾经借给自己衣服的朝鲜友军都要防备。而现在,血淋淋的现实却告诉他们,并非少年千总多疑,而是大伙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整队,跟上我!” 正当他们满怀感激地,想要向李彤表示一下敬意之时,忽然间,又看到后者将血淋淋的大铁剑举过了头顶。“锥行阵!凿穿他们!”
“凿穿他们!” 众家丁齐齐打了个冷战,随即大吼着将兵器举了起来,再度策马加速。
正前方两百步外,又有两队朝鲜叛匪狂奔而至。如同一群发了疯的野猪般,竟然打算正面拦截奔驰的马群!
这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战术,即便能成功将明军队伍拦下,挡在队伍正前方的那些朝鲜叛匪,也有一大半儿会被战马撞翻在地,然后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踩成肉酱。然而,带队的叛匪头目金永健,却丝毫不拿手下弟兄的性命当回事儿。竟然赶在明军的第一匹战马杀至之前,继续用刀子逼着叛匪们用身体和坐骑,将正对着明军前锋的位置加厚,加固,一层又是一层。
“跟上我!” 眼看着距离叛匪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绝望。李彤嘴里,忽然又爆发出一声断喝,左侧膝盖同时抬起来狠狠顶了一下胯下战马的脖颈。
“嘘嘘嘘嘘——”百里挑一的 辽东良驹吃痛,嘴里发出一声长啸。身体腾空而起,忽然来了个斜转。紧跟着,下落的前蹄,直接踩向拦截者队伍的左翼。
“啊——”“呀——” “小心——” 杂乱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正在侥幸自己没被逼着堵正面的朝鲜叛匪们,本能拉动坐骑闪避。而李彤手中的大铁剑,却抢在马蹄落地的瞬间向斜前方扫了过去,将两名叛匪连人带马,一并砸了个筋断骨折。
“死开!”
张维善和张树两个紧跟着他转向,铁鞭和戚刀翻飞,将另外两名叛匪扫落尘埃。李盛、李泽、张洪生等人快速跟上,如两道剑刃般,将各自身边的叛匪挨个放倒。
叛军头目金永健努力打造出来的人肉城墙,如奶酪一样,沿着中央偏左两丈远的位置向内塌陷。最厚实处的叛匪没发挥半点作用,眼睁睁地看着高速飞奔而来的明军,撞进了自家左翼。而先前侥幸被自家主将安排于人肉城墙左翼的叛匪们,则被一排接一排撞烂,一排接一排分崩离析。
马蹄交错,鲜血和碎肉四下飞溅。在潋滟的秋光中,缤纷宛若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