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所图(下)

  第二十一章 所图 (下)
  “老六,不要多嘴!” 被自家弟弟的鲁莽吓了一大跳,李如梅果断竖起眼睛,低声呵斥。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当着这么多同龄人的面儿被自家哥哥教训,李如梓觉得好生委屈,红着脸,低声强辩。
  “再胡言乱语,明天你就一个人返回山西!” 李如梅又是生气,又是紧张,狠狠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声音变得愈发严厉。
  说罢,又赶紧将面孔转向王重楼,红着脸向对方拱手,“王兄勿怪,我这个弟弟,从小被惯坏了,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别人猜不出王重楼官职的高低,可他作为山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事,却从此人的刚才言谈上,早就将其马上要接任的职位,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注1:都指挥佥事,都指挥使属官,秩正三品,与都指挥同知分管屯田、训练、司务等事)
  此时的大明,武将做到可以不怕清流弹劾的地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位高权重,不得不做一些违法乱纪且有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自污。正如历史上的秦将王翦,在伐楚之时拼命找秦王要良田美宅,并非是天性贪婪,而是非此无法安君王之心。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但谨慎却纯属多余。王重楼的回应,比他弟弟李如梓刚才的话还犀利数倍,并且毫不拐弯抹角,“都是些酒桌上的话罢了,酒醒之后,谁还能记得起来!依王某之见,那姓严的也不是真的疯,只是以此求名,然后再以名求利而已。不信你们回去仔细查验,那厮这辈子弹劾过的人,要么是已经落了势,无法再朝堂立足。要么是原本实力单薄,挡不住他们几个言官联手一击。对于真正权倾朝野的人,他绝对只会绕着走,甚至奴颜婢膝地前去讨好,断不敢主动撩拨对方虎须!”
  “这?这厮,也忒地精明!” 众人听得又惊又佩,叹息着朝王重阳拱手。
  别的例子大伙不清楚,但三年半之前被严锋等人弹劾致死的戚继光,绝对属于已经落了势,无法在朝堂上立足那种。而姓严的之所以敢咬住李彤和张维善两人不放,与二人当下还只是国子监贡生,并且在各自的家族中地位不高,也未必没有关系!
  “所以,姓严的虽然看起来像条疯狗,却最容易对付。他之所以不顾身份与你们两个小小的贡生为难,恐怕主要是误以为那个姓吴的死在你们两人之手。顶多,顶多再加上一份误以为你们是将门那边派出来的马前卒,所以出于文官的本能,要打掉将门重新崛起的苗头。但是无论出于哪一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都不会为了你们两个贡生,赌上自己的前程!” 存心点拨李彤和张维善,王重楼朝二人笑了笑,继续缓缓补充。
  “王兄之言,令小弟茅塞顿开!” 李彤恍然大悟,赶紧站起身向王重楼致谢。
  “多谢王兄指点,我们回去,就请一个够分量的长辈出面,让他趁早收手!” 张维善终于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紧跟着向王重楼抱拳施礼。
  “我先前说过,此事交给我即可!” 见孺子可教,王重楼满意地点头,“王某分量虽然不够重,在南京城内,却足够让他有所忌惮!至于锦衣卫那边,你们也不必管了。南京这边有人想把水搅浑,然后趁机捞好处!但锦衣卫那么大,却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做到只手遮天的。时间拖得久了,上头自然会有所察觉。而他们想对付的人,也绝非一个可以随便拿捏之辈。说不定反击手段已经使出来了,只不过还没有落在明处而已!”
  “这……” 李彤和张维善再度听了个满头雾水,迟疑着用力点头。
  “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说得太明。但宝大祥所属的苏州王家,却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胡乱找个姓王的就朝一起凑,亏得守备府里的那几个太监敢想!照他们那种攀诬法,王某岂不是也成了宝大祥的背后东家?被官府抄没的那些海货和珍珠宝石里头,怎么不见他们分王某一份?!” 知道他们肯定听不明白,王重楼想了想,笑着补充。
  这回,却比先前清楚多了。至少,能让李彤和张维善两个听出来,南京锦衣卫,是受守备衙门的太监指挥。以及那个试图将水搅浑者,真实目的是借着宝大祥通倭的案子,诬陷一个姓王的高官。至于姓王的高官到底叫什么名字,位居何职,他们两个暂时就猜不到了,但是也没有必要去刨根究底!
  “王兄快人快语,小弟佩服。等会儿,一定跟王兄喝个不醉不休!” 骆七忽然拍了下桌案,在旁边大声表态。
  “对,不醉不休,今晚不醉不休!” 跟在骆七身边的几个公子哥儿,齐声响应,没等喝酒,各自脸上都写满了熏然之意。
  大伙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今晚画舫中听到的消息,烂在肚子里最好。所以,将其当做酒桌上的胡言乱语,才为妥当。酒醒之后,大伙肯定一个字都记不起来,谁记得越清楚,谁就越是笨蛋!
  恰好一曲终了,画舫的伙计们,快步送入酒水和菜肴。根本不需要王重楼这个主人多劝,大伙立刻推杯换盏,喝了个眼花耳熟。
  李彤和张维善两个,虽然依旧懵懵懂懂。却也隐约猜到,今晚结识的新朋友们,个个身份不凡,且每个人的举动都包含着深意。于是乎,便跟着频频酒杯,来者不拒。
  喝着,喝着,却忽然看见李如梓又站了起来,带着几分醉意向王重楼举盏:“王兄,小弟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官儿,但你这个人,小弟打心眼里佩服。今晚就容小弟僭越一回,借你的船,借你的酒,来敬王兄一杯。小弟这厢,先自己干了!”
  说罢,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子芳客气了,莫说王某还没赴任,即便赴任,也管不到你头上。所以,你我之间,没什么僭越不僭越,你叫我一声哥哥,王某求之不得!” 王重楼心里头,也觉得满肚子江湖梦的少年人李如梓,远比其老成持重的兄长李如梅可爱,笑了笑,也将杯中烈酒倒入了口内。
  “但是,小弟还有两件事没弄明白,想跟王兄请教。不知王兄可否指点小弟一二!” 李如梓显然肚子里还在生自家哥哥的气,借着酒劲儿大声询问。
  “老六……” 李如梅本能地再度出言何止,却忽然看到王重楼竖起了眼睛,只好苦笑着拱手。
  “子芳贤弟请讲,愚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迅速将眼睛从李如梅身上挪开,换了一幅和气的笑脸,王重楼笑着向李如梓做出回应。
  “那小弟就大胆了!” 李如梓先看了一眼刚刚结识的好朋友李彤,又看了看被自己气得脸色发黑的五哥,拱起手,声音突然转高,“叔元兄刚才说清楚了那姓严的疯子到底想干什么,也点破了南京锦衣卫想做什么?可是偏偏漏了南京将门。按道理,他们既然把子丹和守义两个推了出来,不应该自己向后缩!”
  “他们是想促成朝廷发兵援助朝鲜,在战场上找回将门的旧日辉煌!” 张维善腾地站了起来,红着脸替王重楼回应。“至于为啥半路又缩了回去,张某就不知道了。反正,反正自打发现姓严的出马之后,我们俩就再也没得到刘博士的任何回应!”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出手!” 王重楼放下酒盏,看向李彤和张维善的目光中,隐约露出了几分怜悯。
  两个自以为背景雄厚的愣头青,若不是凑巧与小春姐有恩,今晚又凑巧让自己起了惜才之心,恐怕这回肯定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些将门的窝囊废,若真有胆子挑战大明朝的所有文官,怎么可能连面都不敢露,却拿两个晚辈当长枪?而既然朝廷已经决议要发兵,南京国子监也好,北京国子监也罢,所有盘外招数,就没必须要继续往下使。两边被派出来的棋子,当然也随其自生自灭,窝囊废们没心思,也没勇气去替棋子出头!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不光李如梓一个人被王重楼刚刚透漏了消息惊呆了,从最老成持重的李如梅,到最年青莽撞的张维善,也全都被惊得两眼发直,“王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朝廷,朝廷真的要出兵援助朝鲜 ?!”
  “不是真的要出兵,而是不出兵不行了。朝鲜国王已经逃到大明境内了,而倭奴的狼子野心,也早就被北京锦衣卫探听得一清二楚!” 王重楼点点头,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无奈。“那个倭国的摄政,贪心不足,想以朝鲜为踏板,一口吞下大明。相关文书,以及其给麾下将领的手谕,都已经被锦衣卫中的死士带回了北京。满朝文武官员已经放弃了争执,决定给倭奴们狠狠一个教训!”
  “啊——” 众人闻听,再度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唯独李如梓,心思最为跳脱。只是楞了愣神,随即就又大声说道,“啊,我明白那些倭奴为啥要在南京胡乱杀人了。他们不是因为是倭奴,做事就不合常理。而是他们是故意跟常理反着来,让南京城的大小官吏们,摸不透他们的真实意图!”
  这话说得极有见地,令众人纷纷佩服地点头。然而,李如梓却不就此满足,捏着酒盏想了想,又低声沉吟,“那,那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就这么点儿人,连子丹和守义的家丁都打不赢,能折腾出多大风浪?!”
  “你别看他们打不赢我家的家丁,打南京守备衙门的官兵,却是所向披靡!” 张维善笑了笑,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回应。
  “他家的家丁,是戚家军被解散之后,无处安身的老行伍。” 李彤也苦着脸,低声解释,“就这样,也没从倭寇手上占到太多便宜。而南京这边久不经战事,卫所兵早就成了佃农,能拿起刀来的都没几个!”
  “那倭寇的人数,也太少些?!” 李如梓将信将疑,皱着眉头苦苦琢磨,“就这点儿人,哪怕个个以一当百,也不好干什么啊。要是放在北京,好歹还能杀人放火,制造混乱……”
  “老六!” 李入梅气得两眼发黑,不得不第三次大声喝止。
  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在北京城里杀人放火制造混乱,这话若是传入有心人耳朵内,被对方揪住不放……
  正惶恐间,耳畔却忽然传来了王重楼的大声惊呼,“啊呀,坏了!老子知道这群王八蛋要干什么了?各位兄弟,赶快跟我走。今晚,王某是不是还能保住性命,就全靠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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