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第20节

  她拚命与梦中的自己争夺身体,半晌好像有了作用,她脱口而出:“江雪……师兄,我变得好奇怪,我不是我了,你快逃……”
  梦中青年眸子一动,望着她半晌。
  梦中师兄道:“你被魔气吞噬得,已经不记得我名字了?我不叫江雪,小婴。”
  缇婴快被他气晕:果然是噩梦!他竟敢顶撞自己!
  谁在乎他叫什么啊!
  第15章 梦之有二2
  梦中缇婴好是着急。
  然而她没着急多久,便见梦中那个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个缇婴有些困惑地愣了愣,似也不懂为何自己会叫错江雪禾的名字。
  然而梦中那个缇婴没有太多时间纠结这个。
  她本要再戏弄师兄,却听到洞外有低等魔徘徊低啸。
  进入梦境的缇婴迷茫而恐惧,发现自己竟然听懂了那些魔发出的声音代表的意思:低等魔们发现了魔王一直关注的仙门弟子的踪迹,来报告魔王。
  而梦里的缇婴一下子对师兄不再感兴趣。
  她起身欲走,一根发带忽然从被捆绑的师兄腕上飞出,缠住她腰。
  缇婴被拽得后跌。
  她脾气与现实中的缇婴一样差:“你欺负我!”
  她被拖拽回去,跪倒在蒲团上,与被捆绑的师兄四目相对。那根发带在拽倒她后,松垮垮地垂落,搭在二人微有皱痕的衣袍上。
  缇婴恼怒。
  青年的手伸了过来,掠过她脸颊,将她发丝别到耳后。
  缇婴心神颤巍巍,好似被羽毛轻轻拂过。她呆傻又不解,发现梦中的自己被青年抬起了下巴。
  距离这么近。
  连师兄的睫毛、瞳眸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缇婴何其心慌。
  她听到师兄慢慢说:“不是说,我若留下陪你,你便不去诛杀仙门弟子吗?”
  梦中那个缇婴噗嗤一声笑。
  她歪脸嘲笑他:“哼,我哄你的啦。你一个仙人,当真光风霁月,想渡化我这个魔对不对?我是魔,我没有人类情感。我根本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你是不是好伤心啊?”
  她口吐刻薄之语:“活该。”
  进入梦境的缇婴,还没消化“喜欢”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梦中自己稚嫩的面颊上,笑容清甜,眼神却一点点阴鸷。
  魔气森然环绕。
  缇婴在梦中自己的身体中呜了一声。
  她有点被梦里的自己吓到了。
  而师兄静静望着她不语。
  连进入梦境的缇婴,都觉得梦里这个自己好像坏得有点过分……比现实中的自己还要坏一点。
  缇婴乱想之时,听到师兄声音温和:“即使你入了魔道,也不是不可以修大道。为兄……”
  进入梦境的缇婴还在想他声音真好听,就见梦里的自己一下子拍开他的手。
  缇婴骄横:“我就是要杀光仙门弟子,就是要杀死灭我师门之人……你来杀我呀?谁要修大道?你死心吧,我不会的!”
  她推开他,急匆匆要离开这里去进行杀人计划。
  她心中盘算着今天杀这个明天杀哪个,至于杀念会不会让她堕魔更深,她早已不在乎。
  而师兄再一次抬袖。
  因先前二人距离太近,这一次,他没有通过发带,只伸出微凉的手拖住她腰。
  缇婴跌回身后,跌在他身上。她拧腰,气冲冲瞪向青年。
  缇婴语气不耐烦:“你以为我当真不会对你……”
  “小婴,”江雪禾平声静气,“师兄陪你。”
  缇婴怔愣。
  梦中的她、躲在梦中自己身体中迷惘的缇婴,身与魂一同抬头,望着这样的青年。
  缇婴看到他抬起手腕。
  他手腕上缠着一根发带。
  粉嫩的颜色,质软的轻纱,那是属于女儿家的清薄之物,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一点点摘下发带。
  他握着缇婴的手腕,垂着眼,将发带一点点系到她腕上。
  缇婴柔软纤细的手落在他干燥的掌中,他身上的气息环着她,让她心里又开始发昏,生出许多不知缘由的畏惧、慌张。
  洞中静得针落可闻。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
  浮云一样轻缓而无意。
  缇婴耳珠柔软,低着的睫毛微微抖一抖,唇抿起。
  缇婴听到师兄平静:“你成魔那日,我没有陪在你身边。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小婴。”
  缇婴闷闷不乐,低着头看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的发带。
  年少的进入噩梦的她只是恍惚、迷惘、惊惧、心乱。
  他垂头时,乌黑的发丝落到她腕上,一把清如雪雾的声音在缇婴耳边道——
  “师兄偏爱你。”
  发带稳妥地缠在缇婴腕间。
  雨风滴沥,万魔低啸,电光在外轰震,她跪于他面前,低头听叮咚流水,抬头看如玉斯人。
  低头抬头,俱是风光无限。
  电光再次掠空时,缇婴跌出了这个梦境。
  --
  灵力大量耗损的缇婴,一晚上做的噩梦,不只一个。
  现实中江雪禾返回客栈,掀开帘帐用手背试少女额上温度时,缇婴进入了自己的第二个梦境。
  好冷、好静、好痛。
  梦中缇婴发着抖,听到周遭杂乱而激动的声音——
  “大师,这样就能废掉小巫女身上所有的灵力,剥走她的灵根了吧?这可是我们的巫女,她的灵根是不是能卖出好价钱,换很多好东西给我们啊?”
  “这样的话,我们村子就能换来千百年的财富堆聚、人杰地灵了吧?”
  “大师,你得小心,我们的小巫女很厉害的……啊她醒了!”
  缇婴睁开眼。
  天如滴墨。
  她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云压顶的天穹。
  符咒吟唱如遥远低迷的歌谣,环绕四方。周身动弹不得,刺骨的痛意如针一样,在她体内乱窜,顺着七脉流动,让她越来越痛……
  缇婴懵懵。
  她发现自己被平放在一个空旷的类似祭台的地方。祭台叠满了符纸,村落炊烟寥寥,符飞如枯蝶。
  祭台下,跪满了村民。他们像狂热动物,也像信徒,用畏惧的眼神仰望台上幼女。
  缇婴动了动手脚,低头望着自己被法器勒出红痕的有些肉的小孩手腕……
  周围念咒声不断,是村民们的声音。
  天上闷雷轰一下。
  第一滴雨落下,溅在缇婴额上。
  动一下,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尖叫——“啊!”
  小女孩刺耳的尖叫声没有发出,因她的嘴也被布条堵住了。
  而她一挣扎,下方跪着的村民念咒声更密了:“快、快念。不可让她挣脱,不可让她说话得罪神灵!”
  在念咒声中,丝丝缕缕的鬼魂从天地间飘来,一个个趴在祭台附近,流着口水,眼馋地盯紧祭台上的小女孩。
  在一些地方,有献祭巫女的祭祀。
  有很长一瞬间,缇婴没有认清这是现实还是噩梦。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小时候住的村子里,回到了自己的十岁……
  她回到了自己的十岁。
  她被困在“十方俱灭黥人咒”中。
  这一定是世间最残忍的道门禁咒了——召来方圆百里有怨而不散的鬼魂,与被下咒的人结印,将鬼魂身上的所有仇恨、怨气渡到这个活人身上。
  从此以后,这些鬼魂日日夜夜与此活人捆绑,日日夜夜跟随,日日夜夜纠缠。
  此活人要清醒地在祭台上被鬼魂们一个个结印,十天十夜,此咒方成,自此迎来万劫不复的余生。
  每个被下了十方俱灭黥人咒的人,都会被剥夺掉所有珍贵的,包括五官、声音……不死也疯。
  而布下如此凶狠之咒,如此恶念怨气由一人渡化……某方面说,这竟然是一个带着善念的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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