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轻尘言天下

  冬去夏来,转眼已是夏天了。
  花园的水池在下午的暑热里透着凉意,荷花已经快要开败了,粼粼的波光闪在倒垂的枯荷里。李昱把腿伸开,靠在石桥下的荫凉里,剥着手里的莲蓬,剔去莲心咬着清香的莲子,惬意地翻开手里的书。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城市当中的日子。
  忽然他觉得一个影子投在他的头顶。仰头看去,是那个看起来相当文弱的少年人在对他挥着手臂,虽然是夏天,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还是显得比别人多。
  “轻尘?你怎么过来了?”李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也能遇见他,高兴地说道。
  “我是过古风楼找几本书看的。”慕容轻尘笑了笑,下了桥,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那天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前来拜访他之后,李昱便和这兄弟二人成了朋友。
  “远山怎么没来?最近那个成文武还找他的麻烦么?”
  慕容轻尘下桥走到李昱面前,李昱注意到慕容远山不在,便问了一句。
  “最近不常见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临江侯已经训斥了成文武,他也许怕了吧?不过老实说没有架可打,远山说也挺无聊的,”慕容轻尘撇了撇嘴,眼睛里略带笑意,“没了成文武,禁军的那些家伙们只敢瞎嚷嚷。”
  “你在看什么书?”慕容轻尘看李昱手里拿着书,便问道。
  李昱把书皮亮了出来,书封摩挲得有些起毛了,题着《历代笔记杂记》的名字。
  “原来李兄喜欢看前人的笔记杂记。”
  “是啊!正史传记有些地方总是记载不详,这时人笔记杂记,可补其中之不足。”
  “李兄说的是,而且有些历朝忌讳之事,怪力乱神之流,正史不便记载,在时人笔记当中却可略窥一二。”
  “我想找回以前的回忆,我记得我一直喜欢看关于讲述天下万国历史风俗的书,但是这些书里的记载实在太过简略了。”李昱叹息道。
  “我也曾游历多方,李兄想要知道什么,我不妨给李兄讲讲,看对李兄可有助益。”慕容轻尘笑道。
  “这里记载是蛮族的王陵,轻尘可曾去过?”李昱高兴地点了点头,翻开书,指着一页向慕容轻尘问道。
  “去过。由统万城西行百余里,便有一处古老的蛮族部落墓地遗址。这支被称作‘犬戎’的蛮族部落曾是第一代的蛮族子民,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部落早已消亡,唯有墓地仍然见证着蛮族先辈们的足迹。”
  慕容轻尘的声音清扬悠远,听着他的讲述,李昱竟然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无论曾经存在或正在兴盛的部落,在自己的领地内都有一处公共墓地,这是蛮族千百年来的习俗,一直没有改变。比起统万城规模宏大的黄金家族部落墓地,这里只留下了断垣残壁。蛮族部落一般按照同姓氏聚葬的方式实行土葬,几经风雨,普通蛮人的墓穴群大多已不见踪迹。尚存的,只有被环绕的高地上几处贵族王陵。”
  “犬戎部落的王陵还保存着早期蛮族的特色。火葬限于对部落首领、祭师和贵族,骨灰被装入祭坛后卖入地下,其上建筑起灵台。灵台多为三至五层圆形或八角形的高冢,均用上好的石料,并雕刻着记录主人功绩的岩画。岁月磨砺,当年这些雕工精良的岩画早已坑洼难辨,就连石冢也大多破损坍塌,不复往日风采。”
  “随着东陆文化的传入,蛮族的王陵越发考究。黄金家族的王陵中已见阙门、碑亭、献殿、陵墙和地宫,面面俱到。北方大草原上稀缺石料,就连为数不多的城市也是夯土而成。然而贵族们的陵园却极尽奢靡,不惜从昆仑山采石而筑,料想是希冀身后之名能够依靠坚石而流传千古。却不知百年之后,这里也不过是一份破落,一份遗忘,至多再加上如我一般的怀古吧。”慕容轻尘笑道。
  “蛮族究竟是怎样一个民族,轻尘可否与我详细说说?”李昱又问道。
  “李兄从草原来,听闻受海都汗王及明月公主看重,想是在草原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蛮族呢?”慕容轻尘奇道。
  “说来惭愧,相识明月公主,本是偶然,我在草原呆的日子不多,便随海都汗王回来中土,对蛮族历史并不了解。”李昱想起明月来,心中不由得一痛。
  “绝大多数中原人都会以为蛮族是一辈子生活在马背上的种族。在草原东部的若兰山区,因为山地和森林的缘故,马的能力和作用已经大大减弱,生活在此的蛮族虽然人数不多,生活习性和游牧民族已完全不同,他们也习惯把自己称为‘山戎’,以区别被称为‘平戎’的草原蛮族。
  “据我所知,海都汗所漠北部是若兰山区荒漠北部的部落之一,我的蛮族向导曾警告过,漠北部以好勇斗狠出名,他们通常会杀死进入其领地的陌生人。头颅是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他们把敌人的头颅沿眉毛平处锯开头盖骨,外面蒙上皮,里面嵌入金片,作为饮酒的器皿。”
  “没有谁愿意让人拿着自己的脑袋到处碰杯,我接受了劝告,和向导化妆成商人模样进入了漠北部的领地。行程异乎寻常的顺利,遇上了部族的战士并被带往营地,向首领和长老们赠送中原的锦缎和精致饰品,随后我们便成为了大受欢迎的商人朋友。尽管如此,两个强壮的战士依然寸步不离的守在我们身旁,事后我还得知,在刚刚踏入漠北部第一个山谷时,丛林内的哨兵便发现了我们,在确定我们没有任何敌意时,才现身把我们带入营地。否则的话,恐怕难逃成为饰品的下场。”
  听到这里,李昱竟然打了个寒噤。
  “不过,在一路的担惊受怕中,我还有觉得不虚此行,因为非常幸运地见识到了一次漠北部落的葬礼。死者是位年轻的战士,在数天前和邻近部落的一次小规模冲突中阵亡了。部落的大多数人都参加了葬礼,我及时表示要向勇敢的战士家属赠送礼品而得到了邀请。葬礼在部落的墓葬区举行,仪式相当简单。战士的尸体擦拭干净后直接放进了挖好的墓穴,身旁是他生前使用的武器。在部落的阿拉提祈祷好之后,就由战士的亲人填土掩埋。坟墓前会竖起一块仅仅刻着死者名字的墓碑,旁边堆放着从一只奇怪的陶罐中拿出的小石头,向导偷偷告诉我,这些小石头代表了战士生前曾经消灭过的敌人数量。死者的妻子还相当年轻,葬礼之后她将成为死者兄弟的妻子,两个年幼的孩子也会被收留,并由他们的新父亲抚养成人。整个葬礼过程中没有任何的哭泣,最后,除去孩子的所有成年人,包括部落的首领都用匕首把自己的脸划开一道小口子,这意味着‘让血和泪一起流出来’。”
  “漠北人同其它的蛮族相比,同是游牧生活,有着同样骠悍、豪迈、直率的性格。生生不息的草原,更是造就了漠北人生命中的那股顽强和坚韧。大凡读过些史书的人,都会对高祖武皇帝平定草原的漠北之战留下深刻印象。漠北部号称十万之众,最终烟消云散,不可不谓之惨烈。然而漠北却没有因此荒芜,如同经历了野火的草原,在焦土灰烬中顽强冒出新绿。于是,在千年之后,这块土地上依然奔腾着无数骏马,马背上依然是一群不屈的勇者。”
  “秋选是漠北草原上的盛会,即使遭遇过近乎灭族的厄运,这个传统的节日还是在漠北人中留传了下来。漠北人在一年的第十个双月互掩日,也是青色的岁正最亮的那一天,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草原的某处,为下一年的丰衣足食向星辰诸神祈福。秋选一般是三天时间,第一日除了祈福仪式外,还有各项竞赛,后两日则是歌舞和美食。”
  “叼狼是秋选中最盛大的活动,也是一项极具刺激和危险的竞赛。参加叼狼比赛的往往是各部落中最出色的骑手和战士,他们没有任何武器和护具,却要将一只凶猛异常的草原灰狼擒到手中。不仅如此,捕捉来作为叼狼对象的往往是狼群的首领,更是巨大强悍,年年的叼狼竞赛中,都有被狼咬残咬死的情况出现。然而,那些强壮、勇猛甚至有些鲁莽的漠北青年却不会因此怯步,他们把能够参加叼狼比赛作为无上的光荣,而在竞赛中获得胜利的人,会被部落乃至整个漠北称为‘勇者’。”
  “有趣的是,漠北人又把狼王尊为草原之神的使者加以崇拜,不少漠北人更把自己称作狼的后代。那么,为何还有叼狼这样的竞赛?岂不是对狼王的不敬?一个年长者关于狼王的传说故事解释了我的疑问。狼王是神与漠北人交流沟通的使者,然而在一次传达神谕的行程中,狼王遭受到邪恶法师的攻击,变得疯狂,到处伤人。只有在岁正最亮的那晚,将狼王抡晕,才能将它体内的邪恶力量驱逐出去,这正是叼狼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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