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联手
客人忽然撤下了剑,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的胸前其实全部都是破绽,可是老人的枪还是静静地凝在地上,并没有刺出去。
老人只是在那里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枪锋,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客人低头正视着老人,他双腿分立,双手缓缓地举起了长剑,这是他第一次双手持剑。原本单手都操纵自如的长剑,此时却忽然变得无比沉重,他举剑的时候,剑锋不安地颤动起来,象是在用全身的力气举起一块巨石。
长剑终于举到了头顶,然后便忽地静住。
就在这一瞬间,极尖极锐的声音完全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老人手中银色的长枪猛地跃了起来,泛着银色的枪杆上像是有一条蜿蜒盘曲的龙在跃动,时间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点停顿。老人猛然大吼起来,吐气开声令他的白色长须为之炸开,源源不绝的力量被灌进了银枪的全身,枪身上跳动的不安的龙象是忽然挣脱了某种束缚,直指来客的喉咙刺出。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老人呼声的余音还在耳畔,一切又已经归于平静。老人和来客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不到五尺,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老人的枪静止在来客的喉前,只有一寸的距离,而来客的长剑停止在一个劈斩中的动作上,剑锋下就是老人的眉心。
最后的生死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住了汹涌怒涛一样的攻势,仿佛时间被枪剑上的极寒至冷给凝冻住了一样。
冷汗一滴滴的从两个人的鬓角边滚落,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两个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奇心让他们一起玩了一个与死亡擦耳而过的游戏。
“好险啊……”客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天罡之剑到了你的手中……你的老师已经死了么?”老人收回了银枪,退后一步,沉声问道。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银色的枪锋落在地上,微风吹起老人的白发,他默然地看着星空,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句。
“幸会。”老人手持长枪贴紧自己的左肩,向来客伸出了右手,“难得还能见到天罡之剑。”
客人伸出右手,和他紧紧相握,“大成朝武殿都指挥使韦明宇,见过许德拉国首席大祭司,赫克托先生。”
瓦罐里续了水,又煮得咕咕嘟嘟沸腾起来。一股缥缈的茶香弥漫在院子里,两个试手的人已经并肩坐在了瓦罐边的条石上。韦明宇把他的重剑卸下,松开腰带敞开了袍子,夜风灌进去,满身的湿热渐渐褪去,身上这才好受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那记可怕的破圆之刺带起的寒冷杀意好像还在他的喉间停留不去。
韦明宇轻轻呷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听说这种北方的岩茶很有名,也从商人的手里买过,却没有这么悠长的回味。”
“那是因为北方的土地其实是很贫瘠的,颜色泛着淡青,一株茶树要长十几年才能产茶。移种在中原的茶树只要一年就会产茶,可是会变味道,”赫克托细细地品着茶香,忽然话锋一转,“你的老师是怎么死的?”
韦明宇凝视着清澈的茶水,摇了摇头,“赫先生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么?”
赫克托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死得没有一个武士的尊严么?”
“武皇帝北伐之后,又有几个人死得有武士的尊严呢?”韦明宇淡淡地笑笑,“赫先生要听,也等将来吧,我保证是会告诉先生的。”
赫克托点了点头,“我一路东来,途经多个国家,循着我们当年留下的地址去察访同伴,可是一无所获。如果不是被灭门,就是已经举家迁徒到别处了,下落完全无从查找。我本以为不会再今天见到同伴,却没成想见到了你的剑术,真是令我意外。”
韦明宇默默地转着手中的杯子,并不说话。
“不过,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使命。韦将军既然是帝朝军旅第一人,应该不会不知情。”赫克托忽地转头看着韦明宇,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目光凌厉逼人。
“是为了鬼谷的东方大首领的佩剑吧?”韦明宇的声音淡漠,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老人那如刀的目光。
“是!‘苍宇之星’,它应该还在西京城中,韦将军对于它知道多少?”
韦明宇叹了一口气,“那是鬼谷的圣物,任何一个鬼谷武士团和墨者的成员,绝不会不留心。可惜安吉奥?维多里奥进入西京城的时候,我还只是西京城御林军的一名殿前金吾卫,后来我军衔渐渐高了,能够查阅的宗卷多了,却没有从中发现有用的消息。西京城里的宗卷,最后一句可能和安吉奥?维多里奥有关的就是内府的文档中载有‘十二月九日夜,青龙街云水驿持械私斗,死四十六人,皆遭劈斩,颅顶开裂而死’这样的文字,此外再无任何记载。”
“颅顶开裂?”
韦明宇缓缓点头,“全部是死在一个人手上,我找到过那时的仵作,他说现场折断的武器不下数十件,而所有的死人无一例外的是被击破颅顶而死的,死状惨不忍睹。我想那是‘苍宇之星’的杰作,那柄剑极其沉重,用剑的人必然是举剑下劈。对手举起武器格挡,但是被重剑击断了手中的兵器,而后被劈斩开了头颅。”
“之后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没有,安吉奥?维多里奥这个人,好像从此就从西京城里消失了,连带那对刀剑,再也没有消息。”
“能够把所有的线索都掐断,让你都无从查询,不能不觉得是身在一个陷阱之中了。”
“过了那么多年,赫先生还确信‘苍宇之星’依然留在西京城中,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么?”
“不是消息,是神示。万能的神告诉我,它就在东土,在西京城。”
赫克托为他手中的瓦杯续上了热水,“韦将军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着那个孩子。我一开始注意到的是他的哥哥,是在比武场上,可惜他死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知道必然有另一个人在把这种至威至烈的枪法教给他,他的父亲虽是李氏后人,却没有这个本事。在看到他刺出那一枪之前,我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无坚不摧的刺杀。”
“是,他实在很有天赋。只是不如他死去的哥哥。”
“他的天斌其实在他的哥哥之上,只是,他不该先学剑的。”
赫克托的手忽然凝在喝茶的动作上,静了一刻,“你看了我们试手?”
“看了,赫先生教给李斌的,不是真正的‘刺蛟’枪法吧?传说中的所谓‘刺蛟’,是远超过入门的‘破狼’的,但是赫先生刚才的演练,依然不过是变化了动作的‘击虎’。”
“果然是瞒不过天罡之剑的继承者,”赫克托放下茶杯,望着天空,“这些日子我有些后悔,为什么那夜冲动之下把‘击虎’演示给他看了。他太有天赋,可是我看不穿他的内心,我看他的眼睛,有时候觉得很不安,看不明白,像是被挡住了。一个孩子,才十几岁,就用这样的目光看人,令人心寒啊!我知道他父亲其实对他很好,他本不该这样的。我有时候想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说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回答。我觉得他是有些事情不想说,而那些事情,想起来应该是很可怕的。”
“一个孩子,会让你如此不安?”
“我也许是在养一只吃人的老虎。我当初也曾犯过一次错,最后不得不亲手下了诛杀令。”
“接受了墨者死士的武术,如果不接受墨者的信仰,按照组织的规则,他会被砍去手腕吧?”
“他确实需要偿还墨者给予他的一切,我不让他常来这里,是我不希望搜寻‘苍宇之星’的行动受到影响,此外,”赫克托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把枪法的真髓传授给他。”
“他的亲哥哥,就是杀掉他之前的那个哥哥李猛的人,你见过没有?”韦明宇问道。
“没有。”赫克托叹息了一声,“可我知道,他向我学枪,很可能是想要去杀了他的这个哥哥,也不知道他们当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那个孩子叫李昱,他的剑法,是‘开天’。”韦明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赫克托的反应。
“‘开天’?不可能!那种剑法,他这么小,怎么可能学会?”赫克托大惊道,“再说了,那是天授之剑啊!”
“可他确实使了出来,那天一连击败了好几名少年武士。我亲眼所见。”韦明宇说道。
“这怎么可能?……”赫克托喃喃地说道,“难道……他……是得了天授?”
韦明宇沉默了一会儿,笑笑,“我先为先生出力找到‘苍宇之星’吧!不嫌西京城湿热,赫先生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兴许这些疑团都可以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