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月下习枪

  就像父亲李庭瑞说的那样,他的枪,依旧是太烈了,不适合“暴雨梨花枪”这样精妙细密的枪法。他偷偷地去看过那些戎族少年的武术,远远地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快,并没有中土武术的浮华。他想过要想克制蛮人的力量,就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确的刺击,但是时间太少了,他的“转身刺”始终都不成熟。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一跃翻了出去。
  玉珠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松树的顶端,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肌肤如同雪玉一般晶莹,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醉仙阁”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李猛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玉珠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地想着她的故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玉珠说那里的森林是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巨大的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玉珠。”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玉珠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地缘着树枝攀了下去,李猛总也想不通玉珠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玉珠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玉珠高兴地拍着手。
  月光下练琴本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李猛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玉珠愣了一下。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玉珠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看出了李猛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古琴。
  “玉珠,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李猛的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玉珠不情不愿地走了,李猛觉得心里有些忐忑。
  “李猛,对么?这是你的名字,”老人说,“玉珠说你明天就要去代表帝朝和戎狄的武士比武了。”
  “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可惜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李猛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毕竟老人以前直接把枪术的精华传授给了他,并没有拒绝他。
  “你的进步太快了,我的孩子,再往下走,你可能接触到力量的真髓。可是力量是神的赐予,他在天地开辟的时候把这件礼物赐给大地上的生灵,让我们用它去迎战一切邪恶。获得它,你要经过许许多多的考验。让平凡的人得到力量的真髓是对神的亵渎,最终的奥秘只属于最坚强和勇敢的战士,他必须为了一个目标而战斗,”老人摇头,“你父亲的武术对于他的理想来说已经过于强大了,好在他没有滥用你们李氏流传的武术。”
  李猛沉默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去,“可是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我的理想。”
  “你多大?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说理想还太早了。”老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枪术的奥秘我必须选择最合适的继承者,你总是这样无礼地直接要求别人么?”
  李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回头就走,“那我不求你。”
  “倔强。”老人冷笑。
  李猛大踏步地走到门边。
  “停下!”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的心事是什么?”
  李猛有些慌张地转过了头,“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你的心里有心事,而且我知道,肯定是和玉珠有关。”老人的声音咄咄逼人,“它是压在你心上的石头,你带着他,是无法获胜的!”
  “是我自己的事!”李猛瞪大了眼睛,奋力去反驳,“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管?”
  “和玉珠有关,就不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或事伤害到她。”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
  李猛的眼前浮现出李昱的音容笑貌,他的脸上肌肉开始颤抖起来。
  “反正……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不能!”李猛的心思被洞穿,他本能地顽强抵赖起来。
  “为什么说她是你的?”
  “我……我喜欢她!”
  老人挑了挑眉毛,冷笑了一声:“喜欢?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什么?”
  “我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为了她,我愿意去做一切事!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得到她!”
  “那么你是真心喜欢她了,”看了李猛许久,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过来。”
  李猛警惕地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眯起的海蓝色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和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就像看见了久违的朋友。一点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烧热了衰老之身的血。
  “孩子,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她么?”
  李猛低下头去抚摩着枪套上的纹饰图案,“嗯”了一声。
  “我老是想,能得到她的人一定是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人吧?可弟弟们也喜欢她。我一直想,如果我能把武术练得那么强,弟弟们会害怕我,就不敢和我抢她了。而且直到死以后很多年都有人害怕我,那么我就一定不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流血流得更多,谁也练不出最强的武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受伤,可我明天一定要打赢。我要得到那朵金牡丹给她!谁也抢不走!”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在抖,嘴唇也在抖,他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个心底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去。可是他忍不住,他紧紧攥着拳,让指甲死死地抠进肉里。
  “我……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母亲的事,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会很伤心的……”
  老人忽地笑了,他伸出手,轻抚着李猛的头,“果然是单纯的孩子……”
  老人并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做过的事,是一件什么样的可怕阴谋。
  他也不会想到,他没有去细问这件事,将犯下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他站了起来,拉着李猛的手,“孩子,我本来是不愿意教你的。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火焰,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可在这个尽是懦夫的时代,难得听见猛虎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暴雨梨花枪的传人……”
  “万能的神啊!我们不曾忘记您的光辉照在我们双肩的时候,让我们勇敢,让我们无畏。可是那么多年无声的等待啊,”老人叉手在胸前,对着苍茫的星空俯拜下去,“万能的神,您的灵还未离去。这些孩子是新的火种,他听见了您的声音么?”
  李猛抬头看见老人所仰望的星辰,七颗亮星构成的星座——猎户座正从东方尽头缓缓升起。
  “决战前的夜里,传授终极的枪法,”老人幽幽地说,“很古老的习惯了。传说已经不再继续,很多年不曾有这样的事了,神捡选的武士的传统都被遗忘。这些枪,都很寂寞了吧?”
  他抓起了脚下的枪,“孩子,你很像你的曾祖,而且越来越像了。”
  “你愿意教我枪术了么?我可以学那种枪术的,对不对?我一定可以的!”李猛的神色急切。他感觉到他和老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共鸣,在虚空中发出金属才有的嗡嗡鸣响。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以自己的脚跟为轴,枪锋指地旋转,一个径围丈余的完美的圆被他画在地上。
  他踏一步,走进了圈子,“这是战圈,孩子,走进来。”
  李猛轻轻地踏入,和老人相对。
  “一个夜晚也许不够使你领略枪术的极致,不过作为一代枪王李志宏的曾孙,你至少应该看一次百年前屠杀巨人的枪术。这是极烈之枪,枪术中的至尊。”
  老人缓缓地把枪杆压在肩上。
  他对一个少年用了最古老的礼节。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让李猛浑身的血为之奔涌。他觉得那像是某种符咒,里面有神圣的灯油在燃烧沸腾。
  一老一少在肃杀的气氛中彼此退开,同样制式的两柄长枪在冷月微风中同时发出一声清利的鸣响。
  玉珠好奇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闪动着的清冷光芒,嘴角满是开心的笑意。
  她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夜晚,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从今晚起,她的人生和命运,将走上完全不同的轨迹。
  命运的车轮,正在急速地旋转着,相向而来,即将碰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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