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结盟之因
大汗一挥手:“者别,把这里每一个帐篷、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搜个仔细!”怯薛骑冲破了寨子的门,冲进了巴雅尔的帐篷。无数的火把照亮了草原,火光凌乱,人影穿梭,女人们号哭着闪避,有人踩翻了火盆。
巴雅尔远远地回望,想起他和晏南天的大军袭灭库车部的时候,也是这样冲杀进妇孺的帐篷,天地间的一切骤然间就变得如此荒乱,天地倒悬,仿佛地狱。
他身边的拉克申也在回望,嘴角却有一丝冰冷的笑意。
“拉克申,你看起来真的很有信心啊。”大汗低声说。
“儿子安排的斥候不会出错。”
大汗忽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拉克申我的儿子,你就是聪明,太聪明了。可是你一点都不懂你的父亲在想什么,你哥哥是不是藏了中原人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忘记祸害你的亲兄弟么?”
拉克申呆住了,他的心里一片空白,看着纷乱的人影中石头般策马眺望的父亲。一缕花白的头发从大汗的铁盔缝隙中流出来,在紊乱的风中飘着,有一种别样的寂寞和荒凉。
李辉被反缚着双手,推倒在地。金帐的驼毛地毯厚而松软,脖子后的利刃逼得他把面颊紧紧地贴在地毯上不能抬头。
不过这个中原的年轻人分明没有屈服。他转着眼睛扫了一圈,看见了四个王子和虎虎视眈眈的贵族们。王子们刚被放出来听审,巴雅尔完全没有准备,不安地瞥了李辉一眼,却发现这个大胆的中原人扯动嘴角,竟然笑了笑。
“你们对李先生太不尊敬了!”大汗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来。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轻了,李辉笑得越发从容。
他仰起头,看见大汗盘腿端坐在铺设豹皮的坐床上,一旁立着白衣的大萨满。没有人说话,大汗那双出名的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在下可不可以起来说话?”
“好,”大汗笑笑,“拿开刀,给李先生松绑。”
武士们撤去长刀,削开李辉手腕上的皮绳。李辉疏松了一下僵麻的手腕,对着大汗长拜。他心里竟有些激动,他是个亡命的文人,知道这样最可怕的险地里面也有最难得的机会。
大汗在坐床上微微躬身:“我无故遇刺,心里很不安,这些天一直在搜寻刺客,还没有线索。所以耽误到今天才想起李先生的事情,实在是非常地失礼。我这些儿子粗鲁可恶,李先生是中原江州王的上使,还希望不要介意。”
李辉拱手:“不敢,可惜不能为大汗出力。”
“谢谢。不过李先生是江州王使节,自然应该是我们黄金家族的贵客,不知道为何没有来我的帐中让我以大礼相迎,却走访我儿子的营帐,引出了这样的误会。”大汗的声音里平添一丝寒意,“真是令人费解啊。”
“父王,”巴雅尔上前,“李先生从中原来,不是公务,只是私下的走访。”
“不!”李辉声音猛地打断了巴雅尔,“不敢隐瞒,李某北上,负有江州王太尉、威扬侯鲁文彬的差遣。”
“哦?”大汗挑了挑眉锋,“李先生是使节,就应该和我见面,结交王子,有什么用?”
李辉上前一步:“不知江州王若想结盟贵邦,大汗可能恩准?”
“李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国听说黄金家族欲和西越结盟。”李辉更上一步。
大汗沉吟了片刻:“黄金家族是否和西越结盟,是两国的事,和江州王又有什么关系?”
“草原和中原以长城相隔,江州王的直归港,距离帝都不过千里的路程。帝都的繁华,更胜于江州十镇。商路一开,岂不是一条黄金水路?”李辉话锋一转,“可是有闻大王舍近求远,欲和西越结盟。威扬侯不知是否有什么礼节不周到的地方激怒了大汗,命我北上,请大王子代为缓颊。我如果贸然求见大汗,或许连大汗的面也见不到,是否?”他目光灼灼,毫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注视着大汗一人。
“那么,先生是好意了。”大汗微微点头,“不过黄金家族虽然是蛮荒小国,却注重信义。我部和西越已经有结盟的诚意,江州王来得晚了。”
李辉沉吟了片刻,似乎下了决心,再上一步:“谢谢大汗坦率,不过西越固然富有,但冶铁之术却比不上我们江州王。江州王的虬龙骑兵的薄钢铠全套不过十六斤重,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极其坚固,耐穿刺,堪称中原第一。如果草原骏马加上江州王铁甲,必然更添神威。若是大王肯结盟江州王,我国每年再以虬龙钢铠一千套作为贡品。如何?”
金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江州王重甲骑兵的名字,是黄金家族贵族们也有耳闻的。这只骑军仗着精良的铠甲,和引种自草原的骏马而号称中原劲旅。而江州工匠炼钢的技术,是绝密的。纵然在江州王辖境内,能够通晓钢水配方的人不过三四人,一千套钢铠已经是骇人听闻的进贡了,何况每年一千套。
大帐中静了片刻,大汗笑了笑:“威扬侯和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草原人终究不能做背信之人,否则又怎么能得到长生天神的庇佑?”
“大汗……”李辉还要说什么。
“来人!设酒为李先生压惊!”大汗的声音压过了他,“几位王子都在这里作陪,我还有些事情。”他没有再给李辉说话的机会,起身和大萨满一起出帐。
李辉望着大汗的背影,若有所思。此时妙龄的蛮族少女们已经捧着烈酒和烧肉进帐,李辉低低地叹了口气。
“大汗,大汗!”大萨满喊着追了上来。
大汗走得极快,这时候忽然停下,大萨满几乎撞在他的背上。
“国师,你是不是要问我怎么处置王子们?忽然把他们放出来,安排他们陪着中原的人饮酒,然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算了。”
“是啊!”大萨满愣了一下,不住地点头。
大汗低低地叹气:“在你面前我也不怕说,杀了他们,我是狠不下这个心,但是惩戒还是应该的。不过我总觉得刺客忽然出现并失踪,拉克申本来是个冷静的人,却又忽然急着领兵去打巴雅尔的帐篷,西越结盟的使者刚要来,江州王的密使不早不晚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统万……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串着它们,事情忽然来得太多,又太巧合。那个李铉一,你觉得我们可以相信他么?”
大萨满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听起来他说得很有理,我们一路南下到西越国,也都有帝都的使者和馆驿暗中的接待,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李铉一这个人,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大汗深深吸了一口气:“总有一种乌云已经堆起很高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雨,什么时候下。眼下我们自己首先不能乱。所以这次宁愿放纵我的儿子们,不加以惩戒,也要保证统万城内的安定。”
各怀心事的筵席很快散去,吉达冷哼一声,跟着沉默的拉克申离去。巴雅尔送李辉出帐,心里略有歉意。
“好险,”他说,“今天李兄弟的应变。”
李辉在席上一直沉默,此时才开颜笑笑:“可惜这次在下的差事,已经办砸了。”
巴雅尔摇头:“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一千套虬龙钢铠,这么重的礼物也能拒绝。”
李辉苦笑:“其实我也是无可奈何地试探。虬龙钢铠每制一套,从选铁到打磨,至少三年之功。我国每年向帝都朝贡,也只有五十套钢铠,供御林禁卫装备。若说一千套,就算禁军的兵器坊全力以赴,只打造钢铠也是赶不及的。”
“试探?”
“试探大汗和西越结盟的决心。”
“怎么说?”
“大王子,尊父大人到底为何要和西越结盟呢?”
巴雅尔沉吟了一阵子:“为了船。只有获得建造战船的技术,我们才能不畏中原海上的大军。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是我想,我们草原造船之术低下,若是得到蒙冲斗舰……”
“蒙冲斗舰固然快捷强劲,可是我们江州王的重楼车船也是中原海上少有的战舰,不要说蒙冲斗舰,就是回人的铜甲快船遇见我国的重楼车船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得是。”
“我苦思不解的是,为何大汗会舍近求远,不惜触怒我们江州王,却要和远在大陆东南的西越结盟。无论是通商、购买兵器,乃至……”李辉压低了声音,“有意越过长城图谋更大的国土,我们江州都是比西越更好的盟友。大汗不是糊涂的人,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势力,也参与其中了。”
“别的势力?”巴雅尔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