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虎天雄
“他……”红莺儿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李昱冲红莺儿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惊呼。穿铜鲮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地把短剑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开的伤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地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李昱低声道,“看来是那只巨兽拍了他一爪子,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那可是剑齿狼啊?被它拍了一爪子?那还有命啊?”红莺儿听得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那只……剑齿狼袭击,用短剑先冲刺扎进剑齿狼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剑齿狼临死前的奋力一爪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敢啊!”
其实红莺儿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铜甲武士的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刺激的时候,总会做出别人所不敢也不能的事。”李昱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苦笑。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看到那对舍身救孩子的行商夫妻的惨死,他也不会那么拼命。
“你的药,还有么?”李昱问道。
“没有了,全给你用光了。”红莺儿摇了摇头。
这边二人的低语那个铜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六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硬撑,可是狼骑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铜甲武士将短剑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地灼烧着短剑,渐渐的短剑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李昱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短剑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时节。”
铜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猛虎般的眼睛竟然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铜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短剑的柄。
“那又怎么样?我是不想死在这里的。”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李昱说着,扶着红莺儿的手,走了过去。
他缓步走到铜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铜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李昱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那头剑齿狼是你杀的?”
铜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勇武的人,”李昱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伤药?”
狼骑军小队的首领闻声走了过来,看见铜甲武士的伤口,明显是吃了一惊。
“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低声道。
“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可能就会溃烂,如果下雨,还要更糟糕。”李昱说道。
“谁带着伤药!”首领大声喝道,“都拿出来!”
这次立刻有了回应,一会儿老客商亲自捧着几盒子常用的药材献了上来。李昱打开,取了药粉,在其中调了一些麝香和冰片,在一张铁片上微微加热,短剑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首领并未离去,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这队人马中,似乎只有他对这个铜甲武士尚有一丝关心。
“将军可否能帮着按住他的肩膀?”
首领依言,双手暗运了力量,压住铜甲武士的两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镇得住。”李昱看了铜甲武士一眼。
铜甲武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李昱的动作忽然变得快到不可思议。他猛地拔出短剑,将滚烫的刀背死贴在铜甲武士的伤口上,和铜甲武士自己处理伤口不同,李昱极其用力乃至看起来有些野蛮。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来。红莺儿看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根本不敢想李昱会下手那么狠毒。首领也很震惊,不过他看着李昱脸色凝重,还是用力压住了铜甲武士的双肩。
瞬间的剧痛令铜甲武士额边的青筋根根暴起,那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了。
李昱以刀烫过伤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药粉。而后再擦去旁边的血迹,以布带缠好伤口,他手法麻利,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经处理完毕。布带上看不见新的血迹渗出,伤口已经完全被烫得焦合起来。
铜甲武士全身脱力,倒仰在地上。李昱起身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粉。
“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人帮忙,自己逞强,终究是不行的。”李昱笑了笑,看着他说道。
“这就好了?”首领问道。
“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不过能够活命,伤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几天就会恢复。”
“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伤口败血?”
“可以,”李昱看了一眼周围,淡淡地笑着,“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实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早已有之,不过上阵时候受伤,因为铁毒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这么挨着,然后就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铜甲武士:“忘了给你嘴里衔上东西,不少人都会在挣扎的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如果是你这么强壮的人,应该能忍住。”
李昱转身走回到红莺儿旁边,刚才的动作也耗去了他不少的气力,毕竟他也是受了箭伤。红莺儿扶着他回到篝火旁坐下,凝视着篝火,突然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首领静了一刻,转身离去。而那个铜甲武士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星,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诉人们他还活着。红莺儿注意到他背心铜镜上的花纹被削去了,而且磨得粗糙不平,看着那件曾经考究的金色铜鲮甲,她想这个铜甲武士的身份也许和自己一样,极其的不同寻常。
象他这样的人,应该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武将,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为一个普通的狼骑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竟然也有和杨帆一样的那种眼神。
狼骑军和商队一并扎营,就这么安然地过了一夜。
红莺儿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狼骑军已经收拾好全部的行装即将开拔。令她惊异的,是那个穿铜鲮甲的高大武士仅仅过了一夜,也戎装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漆黑的高头骏马,马鞍一侧挂着一根沉重的熟铁六角狼牙棒。别人整队的时候,他勒着低嘶的骏马冷冷地眺望着远处,一人一马都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草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李昱换上了一袭白衣,飘在风里,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他看着这队骑兵的背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黑色的巨狼战旗一招,有人吹响了号角。铜甲武士回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提缰绳,跟上了队伍。驰过李昱身边的时候,两人仿佛根本就是陌路,甚至没有对看一眼。
远远的那些身影消逝了,红莺儿才对李昱说道:“这些人,咱们路上不会再遇见了吧?”
“不,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会遇见越来越多的军队,”李昱低声道,“你没有看见那些马的马蹄么?都是裹起来的。”
红莺儿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何马蹄裹起来就会再相遇,前方白雾里策马的身影已经风一般而来。
铜甲武士在马上猛地勒住缰绳,和李昱对视一眼,忍着胸口的疼痛微微弯腰:“还想请教先生的名字。”
“李昱,木子李,日立昱,”李昱笑了笑,“一路保重,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也许还会相逢的。”
铜甲武士也点了点头:“我叫虎天雄,老虎的虎,苍天的天,英雄的雄。”
“我有一句提醒,听不听在二位。如果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往前走了。”虎天雄说完了这句,猛地调转马头离开了。
红莺儿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觉得这个早晨的风分外的寒冷。
“他为什么警告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她看着李昱问道。
“袭击我们的,不是匪帮,是叛军。”李昱看着狼骑军消失的方向,喃喃的说道。
“叛军?”听了他的回答,红莺儿更加吃惊了。
“是的,我们碰上的,是小股的叛军。”李昱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是出来抢掠物资的。大军应该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