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第67节

  耳机里突然响起提示音,帕特上线说道:“各位,我发现了空气墙。”
  频道里传来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帕特一边摸索着一边说道:“我们在孤儿院最外圈的四个角上,似乎只能沿着外圈行动,如果试图向里走就会遇到空气墙。视觉上看不到,但如果触碰就能感知到它的质地,像一块玻璃。”
  风间天宇立即问道:“最外圈的可活动区域有多宽?”
  “天上的镜子监控被分割成了小格子,外圈可活动的,就是一个小格子的宽度。”
  安隅轻声说,“我记得镜子监控是七排七列。”
  “是的,所以推测孤儿院可以分成四个圈子,逐渐向内缩小,第四圈只有中心的一格。”帕特停顿了下,“多年的任务直觉告诉我,超畸体就藏在最中心的那一格。”
  *
  天已经黑了。
  夜晚的风雪更加喧嚣,纷纷扬扬的雪沙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安隅身上那件破布袋子灌满了风,他冻得直哆嗦,埋头抱紧了自己,在风雪中艰难地迈步。
  两只漆黑光亮的触手忽然从一旁搭过来,揽在他的肩膀上缠了一圈,又向下一圈接一圈地绕,一直到小腹,把他上半身完全包裹起来。
  那些触手收紧,底下很快就蓄起体温,也隔绝了冰冷的风雪。
  秦知律在风雪中的步伐仍然很稳,“比利没有让你买一件高分子材质的衣服吗?可以伪装成低保服的款式,又能同时抵御极端天气。”
  “我在商店见到过,好贵,要十万块。”安隅说着,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环绕着他的触手收得更紧了一点。
  他一边努力维持平衡一边瞟着长官。
  秦知律表达了53区章鱼的基因。考虑到孤儿院的孩子都比较矮小,基因熵也低,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强大,他保留人类的手脚,只随意地长出十几根触手意思了一下。
  那些用来意思意思的触手是从风衣下摆钻出来的。不知是否安隅错觉,他觉得这种半畸变形态的长官有点像那个贵得离谱的玩偶。
  秦知律手上戴着一副白色手套,是档案室储物柜里找到的,脏旧的棉布料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问道:“去哪里?”
  安隅道:“活动室,应该离这里不远。”
  高畸变风险孤儿院食物供给很匮乏,也没学校可上,但是设有几间小小的阅读室和活动室,给久居于此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些看书娱乐的空间。
  阅读室会不定时更新一些报刊,这里的孩子都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因此经常泡在那里。但一墙之隔的活动室却很少有人使用——饭都吃不饱的人不会想着运动,更别提摆弄那些高雅而无用的乐器了。
  但在安隅少有的清醒时间里,他最喜欢去活动室。
  孤儿院的日子其实很让人紧张,每次沉睡醒来,刚混脸熟的孤儿就已经被放出去了,连收保护粮的霸凌者都换过人。安隅每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新的生存规则和惹不起的人。这样的生存压力让他从小就很焦虑,管理老师希望他多出去走走,因此他常到活动室找个墙角一猫,这个没人的黑暗角落给了他无穷的安全感。
  活动室似乎比记忆中小了一些。这里的灯依旧年久失修,木地板踏上去会发出陈旧的嘎吱声。
  从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照着堆在墙角的几个脏皮球和一把木吉他。
  秦知律的触手从安隅身上撤退,随手捡起那把木吉他,“明早再去食堂碰一次陈念。”
  安隅点头,“嗯。”
  隔壁传来孩子的说话声,他顺着窗口往外看,窗外的雪地上投着一道明亮的灯光。
  一墙之隔,一边是孤儿院最温暖热闹的地方,一边是被遗忘的昏暗角落,这样的对比几乎贯穿了安隅对孤儿院的全部记忆。
  秦知律收起触手,随性地坐在地上。木吉他搭着他的腿,他的左手隔着手套虚攥着那弦板。
  “很多年没见过木吉他了。”他轻声道。
  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神情很难被捕捉,只是那个淡淡的口吻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缥缈。
  安隅回头看去——古朴的木质乐器本应和长官格格不入,但或许是房间太昏暗的缘故,他竟觉得眼前的画面出乎意料地和谐。
  “木吉他很少见吗?”他轻声问。
  “从前常见。大灾厄后,人类也算是得到了八年缓冲期,在那时还很常见。”秦知律回忆着,“只是后来灾厄愈演愈烈,整个世界都被加速了,主城人精神高压,饵城人需要麻木,电子娱乐因此垄断了一切。现在到处都是电子音乐,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最原始的乐器声了。”
  他说着,右手轻轻扫了一下弦。
  陈旧的吉他发出艰涩的声音,但却不难听。
  安隅站在窗边安静地凝视着他,恍惚间竟有一种长官会弹琴,而且弹过很多年的错觉。
  “斯莱德应该快要找来了。”秦知律忽然问道:“你想怎么做?”
  安隅想了想,“我只是试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歹念,还没想好要不要主动出手。”
  秦知律嗯了声,“任务复杂时不要急着内斗。记住,讨厌的人不一定要除掉,也可以妥善利用。”
  “知道了,谢谢长官。”安隅轻轻点头。
  终端显示他的生存值是95.6%。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难以相信这么小一道外伤竟然能造成将近5个百分点的损耗,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终端数值。
  “伤口愈合是需要时间的。”秦知律有些无奈,“你又不是畸种,不会有那么快的愈合力。”
  安隅忍不住问,“您也被秩序划了一道口子,您的生命值还剩多少?”
  “99.2%。”秦知律看了一眼终端,“你对受伤的反应确实比一般人激烈。”
  安隅正要继续询问,突然响起的镜子碎裂声划破了周遭的安静。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那股剧烈的嘈杂再次在脑海中炸开,强烈的冲击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立即伸手撑住了墙。
  秦知律正欲往门外走,一回身却看见他的异常,皱眉道:“怎么回事?”
  安隅被强烈的嘈杂冲击得浑身紧缩,全世界只剩下耳鸣和胸腔中粗放空洞的喘息声。他努力凝聚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背。
  秦知律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道伤口就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地愈合了接近一厘米,没愈合的部分颜色也变浅了一些,隐隐结出痂痕。
  大约有半分钟,嘈杂声终于停了。安隅虚弱地看向终端——92.4%。
  他哑声道:“长官,再看一下您的生存值。”
  秦知律掏出终端,“我的生存值没有变化,但精神力正在99和100之间来回波动。”
  他盯着屏幕,许久后沉思道:“似乎是受到了非常微弱的精神冲击,精神力变化幅度小于检测精度,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安隅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虚弱道:“所以,刚才和在食堂外,您听到的裂镜嘈杂声都很小吗?”
  秦知律点头。
  安隅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思考着。
  凡有镜碎,他都会听到剧烈的嘈杂声,承受的痛苦不亚于最严重的基因感染,并且生存值会降低。
  而其他人却只能听到一点微弱的声音,生存值几乎不会受影响,反而精神力会波动。
  这似乎与他和其他人对基因感染的反应差异完全一致。
  安隅又看一眼手背上突然愈合过半的伤口,推门无声地走了出去。
  隔壁的孩子又吵起来了。
  在孤儿院,孩子之间的争斗随时随地都会上演。这一次的主角是陈念和白天蔷身边的两个跟班。
  跟班之一——那个有着四根不规整手指的男孩已经死了,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阅读室的地板中央,两眼惊恐地望着天花板,浑身的裂纹比今天死在蔷手中那个要多上数倍,几乎可以说完全破碎。
  周围的十几个小孩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皮肤像树皮似的男孩指着陈念惊悚道:“蔷早就说你是个诡异的家伙,让我们不要惹你,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刚才明明都没有碰他,为什么他就突然——”
  人群中,一个小姑娘颤巍巍地打断他道:“别说了!别欺负陈念。”
  她眼神空洞,呢喃般重复道:“最受保护的就是陈念,蔷没有警告过你吗,敢动陈念,一定会被它惩罚。”
  树皮男闻言猛地吞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两步,“你这个怪物!你的畸变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看不出体征?”
  陈念神情平静,安隅发现他好像比白天要虚弱了一点。
  “还是那句话,蔷不是我杀的,你们找别人去。”他毫无波澜地说着,转身回到位子上,继续翻起报纸。
  透过门缝,安隅看到了报纸头版大字书写的日期——2138年12月25日。
  是他离开后的第三天。
  孩子们还在看着十年前的报纸。
  秦知律沉声道:“看来在孤儿院,不仅被人杀死会有裂镜现象,伤害陈念也会。陈念被‘它’保护,就是那个我们猜测是镜子的‘它’。”
  安隅轻轻点头。
  但伤害是一个很模糊的界限,不知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触发“它”的保护。
  很多事就是这样巧,安隅正思忖着,频道里忽然划过刺啦两声,斯莱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我已经到您圈出的档案室坐标了,您在哪?”
  刚刚被嘈杂声折磨过,安隅的声音听起来有着极其自然的虚弱,他轻声道:“我在……外面。刚才遭遇了一个厉害的畸变者,没打过也没追上。抱歉……你可以先去处理一下吗?他似乎有些特别。”
  斯莱德原本是要去找机会除掉安隅的。但当安隅这样说,守序者的本能还是让他立即选择了服从。
  “他在哪?什么特征?”
  安隅回忆起刚才在档案室查看的陈念的资料,“向东两百米就是这一片的集中住宿区,他住在a1920房,叫陈念,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黑眸少年,没有什么畸变特征。”
  “我马上去。”斯莱德道:“他已经在住宿区了?”
  “估计就快要回去了。”安隅顿了下,“别杀他,他大概知道很多有用的信息。”
  “明白了。”
  “频道就一直开着吧,我想听他说什么。”安隅补充道:“我这边单向静音掉。”
  “好。”
  通讯挂断。
  安隅松了口气,一回头,却见秦知律正在看他。
  “长官?”
  “嗯。”秦知律挑了下眉,“刚教过你利用讨厌的人,你还真是学以致用。”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不写小剧场了,给大家串个线(仅体现文中已经明确指出的内容)
  【2122年】大灾厄降临(第一场大风雪)。同年9月30日,秦知律出生。12月22日,安隅被于深捡到。婴儿时期的安隅和于深的时间同时加速,直接来到了2130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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