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鹤京刻意留下了片刻的沉默，让叶劲荣的演技充分发挥出来，留白让叶劲荣展现出的那种令人肝胆俱碎的恐惧渗入到了王瑞清等人的情绪当中，鹤京就在这时踏前一步，做了个标准的拜礼。
  “臣，霍子沽请命。”
  语气抑扬顿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掩盖住了鹤京声音中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颤抖的声线又暴露出了鹤京的紧张，确切来说，是属于霍子沽应该有的那份紧张。
  苏瑞清侧过头跟秦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秦蓉精致的脸蛋绷了绷，随后皱起柳眉，细细地看着鹤京的表现。
  “……”叶劲荣鹰眸犀利，仔仔细细地将鹤京打量了一遍，最终抿紧了唇，沉声道：“霍子沽？何人？”
  “臣乃军中小小检校病儿官，三日来观察病情，略有见解。”
  “哦？你且先说说看，你有何见解！”叶劲荣大手一挥，背于身后，目光如炬，紧紧地望进鹤京的眼睛里，在视线交错的瞬间，叶劲荣被鹤京眸子里的情绪带了进去，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及时扭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微微侧头看向苏瑞清，却发现苏瑞清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鹤京身上。
  鹤京又是一拜，语气沉稳而又恭敬，“军中疾疫症状复杂，但有高烧、呕吐、腹泻三点不变，七成以上身上冒有红疹，五成以上有唇色白发，肤色蜡黄，三成以上伴有羊癫之状。依下官之见，先得退烧、止吐止泻，其他方面再行诊治。”
  话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下来，这边原有其他御医站出来反驳鹤京所言，但此时只有他们二人，需得假意有人反驳。
  “这位所言我们都懂，可偏偏就是无法退烧止泻，不知这位可有高见？”
  导演在心中默念了这段对话。
  而此时，鹤京踏前一步，一手微微抬起，另一手置于袖子之下，像是在袖中摸索着什么，将一株小草递到叶劲荣面前。
  叶劲荣如煞神状，冷肃，一身杀伐之意，而鹤京脸上的沉着自然则恰到好处得融合了叶劲荣的冷意，两者之间相容，稍微靠近一点竟是意外的和谐。
  赵天恒不禁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但是却隐忍着没有出言打断鹤京。
  叶劲荣跟鹤京距离很近，隐约闻到了鹤京清淡的发香，那是他原本很熟悉的味道，但是却被他给弄丢了，心神难免恍惚，配戏也就慢了一步。
  鹤京察觉到叶劲荣的失神，低声道：“将军请看。”
  第二次晃神让叶劲荣有几分难堪，忙敛了心神向鹤京手中看去。
  青年的手指根根指节修长，掌心纹路分明，爱情线平稳尾端上挑，当初他还跟鹤京开玩笑说，鹤京已寻到了真命天子，往后爱情顺顺利利，再无坎坷，相伴到老，可他却与鹤京真的变成形同陌路，现如今想起来，真是生出了无限悔意。
  “你手中这是何物？”叶劲荣压抑着胸膛中闷痛的情绪，强迫自己跟鹤京对戏，目光落在鹤京的掌心，一副探究之状。
  “此物名叫菘蓝，先前下官发现瘟疫横行于各个营帐之间，唯有一个营帐中的士兵少见，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这个帐中的士兵把这菘蓝当做草茶饮用，故而有一猜测，这菘蓝可对瘟疫起效。”鹤京道起这个发现时声音微微扬高，有些按捺不住的欢喜，但是却生生压抑着，苏瑞清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霍子沽这个人，沉稳归沉稳，但到底有一份离经叛道在，而且极为沉迷于医术之道，提起医道常常眉飞色舞，大谈不止，鹤京这点表现倒是极为贴合人物形象。
  这时，叶劲荣并未说话，接下来还是医官的反驳，苏瑞清正要翻阅剧本，却听见另一种声音响起。
  尾音上挑，满是不屑与敌意，可颤抖的声音又出卖了他的紧张情绪
  “将军明见。”赵天恒说，“这菘蓝又名板蓝根，的确有清热解毒之效，但作用微末，臣并不认为其会对疾疫有所起效。”
  苏瑞清一惊，没想到赵天恒会跟鹤京对戏。
  早年赵天恒还年轻的时候因为对娱乐圈有意思，出演过一部青春偶像剧，演完之后大火，引得无数经纪公司主动跑过来找他签约，可那一演似乎耗尽了赵天恒对演戏的所有乐趣，让他不再出演任何一部电影。
  今天，赵天恒肯愿意跟他们配戏，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可以借此看出来赵天恒对鹤京出演霍子沽的势在必得。
  鹤京也没想到赵天恒会横插一脚，可台词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口，“有用与否得试过才知道，现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不是？”三分张狂，七分自信，堵得对方毫无开口的余地。
  赵天恒对完台词之后就沉默了，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对着叶劲荣挑了挑下巴，这个意思很明显了，你上。
  叶劲荣沉吟片刻，来回踱步，最终站到一旁，俯瞰着不存在的锦绣山河图，眸色闪烁。
  鹤京再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请将军给下官一个机会。”
  叶劲荣：“……”
  气氛变得沉重难当，安静到落针可闻，叶劲荣一咬牙，点头应允：“准。”
  台词到此为止，叶劲荣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一身热血早就不禁沸腾起来。
  而苏瑞清也由先前的冷漠与满身抵触而转为更为深沉而又冷静的情绪，他望着鹤京看了许久，最终用手遮住嘴巴，侧过身跟秦蓉说了些什么，秦蓉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不像是一开始那样带着几分傲慢的自信，听到苏瑞清跟她说的话的内容时，秦蓉眼神游移着，最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瑞清将目光落在了吴御身上，吴御能明显地感觉到苏瑞清眼神里的变化，他已经不像是一开始那样重视自己了，而鹤京的演技更是让他感到意外，毫无道具的空白房间，他就已经随着两人入戏了，好奇霍子沽是如何治愈疾病，开始担忧起霍子沽的前途与军中将士的性命。
  “臣，霍子沽，请命。”声音颤抖着，苏瑞清的声音里面恐惧的成分太多，内心的紧张甚至让他连正常的水平都没有达到，鹤京带给他的压力让他一直持续到试演的最后。
  苏瑞清的担心反过来了，落在了吴御的身上。
  最后，苏瑞清对顾书招了招手，顾书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听话地走过去，苏瑞清把手里头的剧本拿给顾书，顾书拿到手里发现正是《夜守孤城》的剧本，草草翻了翻就发现里面的内容跟先前的有一些差别，立刻就明白过来，原来苏瑞清原本给鹤京的剧本并不是真正的剧本。
  苏瑞清解释说：“我们角色定的早，剧本还没修改完全，这是目前的最终版，以后的变动应该不会太大，你回去督促鹤京好好准备。”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苏瑞清的意思却很明显。
  他承认了鹤京。
  秦蓉一句话没说，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描着淡色指甲油的白皙手指绞在一起。
  赵天恒挑衅地看了一眼秦蓉，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声。
  秦蓉保不住面子，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天恒，最终却没说什么。
  几人中，叶劲荣的立场倒得最快，他主动跟鹤京握手示好：“恭喜，以后多多指教。”
  “嗯。”鹤京与叶劲荣交握，礼节性的握手之后很快就分开。
  两人视线交错，鹤京神色平静，与叶劲荣完全像是合作伙伴一样的理性眼神，叶劲荣心中一紧，收回的手掌上似乎还有鹤京残留下来的温度跟触感。
  苏瑞清站起来，一锤定音：“吴先生也辛苦了，期待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吴御脸色惨白如纸，深受打击，快要扛不住似的点了点头。
  ☆、第29章 邀请
  秦蓉快步追上赵天恒的脚步，高跟鞋撞击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小恒。”
  赵天恒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怎么了？”
  见到赵天恒的冷漠，秦蓉更是不悦：“怎么了？你就对你大嫂这么说话的？”
  赵天恒挑了眉头，“秦蓉，你怎么嫁给我大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在我这里搞三捻四的，敢破坏我的好事？”
  “你！”秦蓉面色骤然变厉，她从一个小小的电影幕后人员一步步走到赵家老大赵天河的妻子这一步经历了太多磨难，赵天恒怎么可以不尊重她？秦蓉神色扭曲，咬着牙说，“小恒，你不要太放肆了，你以为是我想要来管你的？是你大哥，是天河担心你才让我来看着你的，你拿着五千万去捧一个不入流的演员？赵家的钱是你母亲跟你大哥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不是你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泡演员就白来的！”
  “那关你屁事。”赵天恒丝毫不相让，压低了声音，“再说谁说我要捧的是一个不入流的演员了？鹤京的演技你看见了没？瞎了？”
  秦蓉被他这么一反驳竟是完全找不到反击的话，哽了半天才说：“他、他那种过去，我怎么知道会……”
  “那现在放心了？”赵天恒粗着嗓子，跟赶苍蝇似的说。
  “小恒。”秦蓉长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她真心希望能跟赵天恒和平地好好谈一谈，“你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小了，也该找个人结婚稳定一下，不要再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跟青春。”
  “大嫂。”赵天恒打断她，“我二十六不是三十六，我大哥跟你结婚的时候都是三十多吧？你放心，即便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我的精.子都生龙活虎，能生下活蹦乱跳的后代，我赵天恒的婚事不用你操心！”
  “抱歉——”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赵天恒听到声音后顿时愣住，微微瞪大眼睛，脖子僵硬地转头，“邵世青？你他妈的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刻意来打搅你们的。”邵世青微笑着，双眼弯起，笑容温柔，“你们吵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我们早就到了。给二位一个建议，那边走廊比较偏僻安静，适合‘和平讨论’，这里的走廊实在是有些妨碍行人。”
  柏青默默地垂下头，眼神里的无奈隐藏在眼镜后面。这条走廊这么宽，而且那边有个u形天台可以绕过去，邵世青嘴上说着不是刻意，但实际上……一碰见赵天恒，邵世青的毒舌属性就被完美地触发了。
  赵天恒忍住要揍人的冲动，瞪了邵世青一眼，邵世青笑得特别灿烂，好像赵天恒的那股狠劲不是对他发的，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而已，甚至还很无辜地耸了耸肩，做了个特别委屈的表情。
  “寒暄”过后，邵世青擦着赵天恒的肩膀走过，赵天恒闷着怒气没敢发作，他虽然是个混世魔王，但是邵世青的确是他不能轻易招惹的，这笔账他先记下，以后总有得算！
  “对了。”邵世青忽然止住脚步，回过头问，“鹤京还在会议室里吗？”
  秦蓉疑惑地想，邵世青怎么认得鹤京？赵天恒则直接问了出来：“你找他干嘛？”
  “赵老师托我带话给他。”
  邵世青话音刚落就见鹤京从会议室内走来，导演留他多说了点东西，语气虽然严肃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客气，显然是因为鹤京的演技扭转了对他的态度，想要争取跟鹤京保持一个友好的关系，所以他才会出来得晚一点。
  这一出门就看到，秦蓉，赵天恒，邵世青跟他的经纪人柏青四个人僵持在不远处，鹤京脚步停下来，鞋尖方向一转，向另一边的走廊走过去。
  “鹤京。”邵世青微微抬高声音叫住了鹤京，鹤京停下步子转过头，心里头虽然有点疑惑这个邵天王喊他做什么，但面子上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你好，邵天王。”
  “正巧碰见你，我也不用进去找你了。”邵世青依然微笑着，风度翩翩地把手里头的烫金请帖递给鹤京。
  “这是？”
  邵世青说：“赵老师生日宴的请帖。五十大寿。”
  鹤京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邵世青右手握拳凑在嘴边咳了咳，掩住笑容，“没想到赵老师已经五十岁了吧？他爱笑，看起来也年轻很多。”
  “还好。”鹤京惊讶的倒不是这个，依照赵康卓在演艺圈的分量，能出席他生日宴会的人应该大多都是些有些地位的人，怎么会想到邀请他，他现在的名气虽然有实力堆砌出来的成分在，但大多数都是舆论炒作起来的，电影还未上映，他也未能获得一个奖项，赵康卓能想起来邀请他，真的是十分看重他了。
  想到这里，鹤京恭敬地从邵世青手中接过请帖，“谢谢你。”
  邵世青摆摆手，又叮嘱道：“这个生日宴是以舞会的形式举办的，你记得带一个女伴来。”
  “好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邵世青对鹤京点点头，直接从走廊的另一侧楼梯离开。
  赵天恒抛下秦蓉，快步走到鹤京面前，趁着鹤京不注意，抢过他手里的请帖，“嗯？舅舅的生日宴会邀请函？我都没收到居然先给你了……实在是过分。”
  不仅是赵天恒，就连秦蓉也没有收到，看着那封烫金的邀请函，秦蓉精致的眉头皱起，垂下眼睛，开始思考起鹤京的价值。
  也许，鹤京比她想象中的更厉害？不然，依照赵康卓那个看似和善实际上却满腹算计的性子，怎么会在他们这些亲人之前主动邀请鹤京？
  赵天恒把邀请函还给鹤京，看着鹤京不发一言的冷漠样子，跟自虐似的，越看越顺眼，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贱，人家不搭理他他心里就痒痒的很，以前没有过这种玩具，这回可是充满了新鲜感与刺激感，他很期待鹤京能让他这种心情保持到什么时候，再一想起邵世青刚才跟鹤京的和谐气氛，赵天恒毫不掩饰他的不爽：“你怎么跟邵世青走得这么近？那只笑面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鹤京掀起眼皮微微瞥了赵天恒一眼，掩去了眸子里的不赞同，随后将邀请函收好，对赵天恒礼貌疏离地说：“赵先生，没事我就先走了。”
  “别。”赵天恒勾住鹤京的胳膊，把他拉近自己。
  秦蓉见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小恒！”
  这一声提醒了赵天恒那个烦人的秦蓉还在场，他啧了一声，回头对秦蓉摆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了，快走快走吧，我大哥还等着你回去伺候他呢。”
  “你！”秦蓉气得脸色发青，最后狠狠地瞪了赵天恒一眼掉头就走。
  碍事的人走后，赵天恒还是没放开鹤京的胳膊，拉着他往楼梯走，“鹤京，我给你安排的这个剧本你喜欢吗？”
  “投资一个亿的历史向电影？”
  赵天恒脸色一僵，解释说：“那个导演只想拍这种电影，他想得奖想疯了，不过你放心，虽然题材不太好，但是内容却很好，再加上有我的这些宣传，这部电影一定会大卖的！”
  鹤京满是疑问地看着赵天恒：“你为什么要捧我？还要找来叶劲荣当男主角？”
  赵天恒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视线却落在了顾书的脸上，他有些不耐烦地看了顾书一眼，顾书立刻就明白了赵天恒的意思，对鹤京说：“我去那边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鹤京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