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191 情爱珍贵犹胜恨

  脸面倏地扑来一大片冷寒,冻得她直打哆嗦。
  「这是当初你曾让那些将士受过的冷寒之苦;你真该瞧瞧那裸身待在下雪的原野中,给寒风冻得发紫的惨况!」一副细緻嗓音窜入她耳际,提醒自己并未身死;她抬眼,迎上那双锐利如刀的丽眸。
  傅迎春一身襦衣,并未穿靴的双足直踩在泥泞的雪地里,她想动,却发现自己给绑在钉牢的木桩上动弹不得。
  露出脸容的白丽丢下水瓢,一掌温热的贴上她的脖颈,「殿下要我留你一命,你却是为尽忠而慷慨赴义!」她冷笑,「只是你想死,我偏偏要让你活!」
  当时傅迎春抓住她的戟刺向心窝,才勉强前进一吋便给她牢牢抓住;论气力,舞文弄墨的她自然比不上白丽。
  她赶紧收回戟来,『想死,门儿都没有!』便踢开迎春身边的兵器,一掌将她击晕,直接带回营来。
  「殿下……要你留我一命?」傅迎春牙齿冷得打颤,苍白脸容又青又紫,她缩着脚避免踩着湿冷的泥地,却没三两下就又滑了下来,弄得狼狈不堪。「莫不是为了……羞辱我来着?」
  「这就要问殿下的意思了。」白丽微微收紧掌心,迎春感受到脖颈的压力,仰着头挣扎吐息。「要是以我来看,不管是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是你攻洛阳时的不择手段,即使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她果然是白丽!想不到被聿琤拿来当作出兵藉口的女子,来到聿珏身边后却成了击败她的关键!
  「白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聿珏的声音自白丽身后绕过来,及时搭救了她。「我知道你心底甚为不平,但还是得请你按捺住脾气。」
  「把人交给我处置吧?」聿珏与白丽互望一眼,素手柔柔的搭上了她的臂膀;白丽眼眶泛红,终究听从聿珏的意思退让开来,别开头去。
  「你……云暘公主?」傅迎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裴少懿指称已死在突袭之下的人,如今当真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眼前。
  「许久不见了,傅学士;我还记得聿璋往神武营去之前,你还在我与母后面前与燁卿下过一盘棋。」聿珏说起那搁置许久的往事,「如枫,给傅学士松绑。」一旁高头大马的女兵拔刀斩去綑绑她的麻绳,又给她奉上乾净的鞋袜。
  囁嚅的称了声谢,傅迎春赶紧穿上,在尚未起身之前,聿珏抖着披风,亲手为她系上。「殿下,您……您为何要如此善待傅某?」
  「我以前就极为欣赏你这位足智多谋的女状元。」
  傅迎春拢紧身上的披风,感觉血液一点一滴的回流到四肢,脸颊也终于稍见血色。「即使傅某一直替太子殿下效力?」
  「身为太子臣下,又给她尊为太傅,你所能做的,就是投其所好。」这番话也等于将她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一笔勾销。「迎春,我就直说了,假若我能将你放在一样的位置,你可愿为我效力?就像是待在太子身边一样。」
  原来留她一命的目的,是为了要招降她。傅迎春不禁苦笑,「殿下可知傅某献了多少计谋欲将您与藺大人分开?甚至让您出使西荻是假,出兵取您性命才是真……而太子之所以出兵洛阳,拿那位夫人的身分大作文章,也是出自傅某的杰作。」她刻意说得大声些,一直背对着她们的白丽身躯一动,悄悄握紧腰间的刀。
  「即使傅某是为了投太子所好,到底还是夺走了许多条人命,毁了一座城池,就连殿下也蒙受其害……您好容易才爬回今日的位置,怎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毁了自家人的信任?您已经有一位足智多谋又驍勇善战的良将了,用不着傅某的。」
  「想不到你的死意倒是挺坚决的!」聿珏不禁露齿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更识时务一些……你应知太子如今乃是作困兽之斗,手握优势的我一定会抢下京城,在你兵败于白丽之后,太子的胜算已微乎其微。」她搭上迎春单薄纤细的肩头,「迎春呀,我不是只为了得胜才留你一命,而是想到了更远之后,皇子争权终要落幕,在不久后的将来,还有许多地方得仰赖于你。」
  傅迎春为之一窒,劝服她的聿珏是那样温柔和煦,气度恢弘,与单纯工于心计,为己争权夺位的聿琤南辕北辙……就算是装出来的,也令她好生敬佩!
  「殿下,莫非一点也不怨恨傅某?」
  「要是只想着我、湘君,乃至于燁卿、白丽等人所受的苦,我是恨不得一刀捅进你的心窝。」聿珏冷静道出此语,反而使傅迎春不寒而慄。「可我已不再是那只凭喜好行事的公主了;我出兵上京也不只是为了报仇,更多是不能坐视大煌落入太子手中。」
  傅迎春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聿珏,当年那个不諳世事,淘气任性的公主,竟在这短短数年内改头换面,蜕变成了雄才大略,又不失仁慈宽厚的能人?
  这是否意味着……与其把江山交给聿琤,或许聿珏才是那更好的选择?
  「殿下……」
  「若你当真愿为太子尽忠,死而后已,我不会再阻止你。」聿珏微微一笑,靠近她眨了眨眼,「可若你尚有鸿鵠之志,不妨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知道,我比太子更值得令你效力。」
  「殿下要留她?」白丽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在她还未为您所用之前?」
  「迎春毕竟是读书人,不眼见为凭,她又如何心服?」
  白丽指着傅迎春,一双美眸活像随时都要喷出火来,「此人亲手攻洛阳不说,更是害得咱家破人亡的祸首,您如此善待此人,却是置白丽于何地?恕白丽直言,您的作法,我不服!」她拱手,愤而离去。
  「殿下,这……」乔如枫差点就未等聿珏命令上去追人。
  聿珏果断扬起手来,「不必追,让她去罢。」
  傅迎春目送怒气冲冲的白丽离开,不禁玩味的笑了,「傅某承蒙殿下看重……只是白丽如此气恼,殿下又打算如何处置?」
  「白丽自洛阳逃出之后辗转来到我身边,颠沛流离,我又坚持要留你,她心底折衝肯定巨大。」聿珏反而凝肃着脸道:「她心底难过,满腔怒意无处宣洩也是人之常情……那样的心情我也明白,怎谈得上处置?」
  傅迎春敛起轻慢的笑,点点头,「殿下的志向与胸襟,傅某业已了然于胸……就让我待在您身边,拜见您的风采。」
  离开聿珏的白丽,迎着寒风策马奔向沙场;多数将士还在其间回收可用的箭矢、兵器等,见她忽然赶来此处,不少将士都吓了一跳。
  她一骑数里,放着仍在攻城的大军不管,放着慷慨收留她,并给了她在军中一席之地的聿珏不管,就这么奔到渭水岸边。
  仰望天地苍茫,白丽不禁想起于战场间她将傅迎春压制在地时,脑海里曾闪现过的想法。
  有一瞬,她真想不顾聿珏的吩咐,把戟送进迎春颈间,却在惊觉迎春抓住铁戟时迅速撤回。
  她就是不想让傅迎春如愿。可以说一心求死的迎春,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论理,她同意聿珏所说的,也知晓聿珏深諳收服人心之道;放傅迎春在身边,相信以聿珏如今的能耐,肯定能将她安抚的服服贴贴。
  可论情,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傅迎春志得意满!那人将她害得如此悽惨,她恨不得好生折磨傅迎春,更不了解为何聿珏能如此冷静的善待此人!
  「一个人出外跑跑马,当真是排解鬱闷的绝佳妙方!」
  回过头,只见聿珏轻快的策马跟上,而身后自然少不了如影子般的乔如枫。
  聿珏来到她身边,迎着寒风俯视河水,「这三年来,数不清多少日子,当我想念京城里的一切,包括湘君、女儿,还有燁卿他们的时候,我也总是这么做的。」
  「殿下……这数年来经歷太多事;如今的您较我住在您府上时更加圆滑老成。」甚至犹在她之上。
  「出外磨久了,总是会磨去些稜角的,好比河水里的石头!」
  「殿下不仅像河里的石头,若您没说想一刀捅死傅迎春,白丽还以为您早已忘却了仇恨!」
  聿珏收回视线,握紧了韁绳,「仇恨是还没忘……只是白丽,我自大漠回到家人身边后,得了个体会。」她转向白丽,「你知道是什么吗?」
  白丽摇摇头,「请殿下解惑。」
  「情远比仇可爱。」聿珏拢着发丝,不经意露出左腕的银手环,「我只消望见湘君,女儿、燁卿,那些个值得我搁在心头的人……包括你在内,再多的仇、再深的恨也都差不多忘了。」
  白丽微楞,咀嚼着聿珏这番话。「您就是这样对待傅迎春的?」
  聿珏眨眼一笑,「是如此!」
  她一手抚着心口,未几,听见聿珏道:「主帅与大将都在营外,光靠大嫂一人发号施令可不行,咱们回去吧?」
  她依言跟上,回程途中冷不防开口问道:「殿下,您说情比仇可爱,白丽倒有一问。」
  「你说罢。」
  「您打算如何面对太子?」
  与其想知道聿珏如何面对太子,倒不如说是如何「对待」太子要来得更为贴切。
  对如今的聿珏而言,什么人她都能放下,恐怕唯一最让她难以释怀的,就是皇甫聿琤了。
  「这个问题有些难……」聿珏俏脸微僵,匆匆扫了白丽一眼,苦笑道:「待我与太子相见后再告诉你答案!」
  ***
  梁寅旗下的辉烈营兼程赶路,绕过南面的滻河,行经东郊驻扎下寨,相较于傅迎春所带的弓弩手与骑兵营伍,他的人马以步卒居多,阵中多是与他固守辽阳时就一路跟随着他的老面孔。
  就在他驻扎后不久,哨探来报,先探察到的不是南面谷燁卿与国舅爷的底细,而是来自宫里的消息。
  「傅迎春战败了?」这么快?梁寅以为傅迎春仗着兵器之利,去对上褚千虹应有胜算,没想到竟溃败得如此迅速!
  然而送来消息的信使却说不是褚千虹领兵?不管如何,能搭救太子的希望,就只剩下他了。
  然而信使除了带来傅迎春兵败的噩耗之外,更要他另外拨兵做另一件事——
  梁寅闻言大骇,「不、不成!绝对不成!」先不说他们兵力已落居绝对下风,这作为更是大逆不道之举!
  那名信使却很是坚持,「太子駙马有言,梁大将军只需拨一两千名将士,其馀杂事,由駙马的人马替您打点妥当……不会有人怀疑到大将军您头上来的。」
  「本帅焉有拒绝的馀地?」
  「除非您想看到云暘公主与国舅就此长驱直入,攻进京城,否则最好还是依駙马爷的建议行事!」
  身为一名将军,即便沙场上兵不厌诈,到底梁寅还是偏向与对手正面交锋。
  然则两面夹击已损其一,他的兵马就算与城内守军加起来,也还落后给围城的敌兵……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再抬起眼时,梁寅心中已拿定了主意。「确定一两千名将士足矣?」
  让传递消息的信差跟着心腹前去点兵,梁寅走出帅帐,凭恃着地势远眺围城的敌营;他把所有的一切全赌在聿琤身上,原以为击败神武营后便可高枕无忧,遂放心的领军一路追赶着聂琰,想不到半途杀出个本该身故多年的程咬金……
  接下来,战况急转直下,本该是凯旋而归的他,硬生生给逼着要再打一仗,而且在兵疲马困之下,显得更为艰难。
  不过,这也正是他梁寅证明自个儿比聂琰高竿的良机;先不说谷燁卿,他更期待与任勋襄这位国舅爷交手,只要能拿下这场战役,或许太子这头还有点赢面。
  这场豪赌,他不愿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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