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184 晚景凄凉奈若何

  就在褚千虹传回消息后不久,白丽偕同薛崇韜这才驾着马,在十来名将士的护卫下来到兰州。
  一路上薛崇韜与白丽畅谈这几年来的经歷,说她如何自校书郎出使西荻,又如何巧见聿珏等事,而白丽则是夹在朱常喜与聿璋之间,试图把儿子当作生活唯一重心,藉此安然度日。
  「说来夫人当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俯瞰大街一副安寧和乐的景象,白丽不禁想起了洛阳,忽闻薛崇韜啟唇,她回头应和,「此话怎说?」
  「先是替我引荐云暘公主,后又在王爷面前提过我来;这两份情恰是我能转危为安的关键……算来您救了我两回呢!」
  白丽不由失笑,「这也能说到我身上来……不如说是薛娘子你机智过人。」
  兰州的将军府不甚气派,相较于聿璋大费周章整建的魏王府,乃至于西南故土的老家都朴素简陋得多,但只消踏入庭前,听闻了女孩儿的笑闹声,便教人心底欢畅。
  「这嗓音……必定是殿下的一双女儿!」
  「我知道!当年殿下早我数月临盆,两个孩子我都曾抱过。」算来她与聿珏,当真是渊源不浅。
  府内管事急忙来迎,「是薛大人与舒娘子!快快请进,公主早已恭候多时了。」管事仍旧唤着她当年的化名,更教她备感窝心,彷彿她不过是离开此处一阵,待她的人没变,那些往昔情分,也都没变。
  这就是薛崇韜先前说过的,能容下她的地方。
  前往书房途中接连遇见了谷仲良与谷夫人;管事称说日前两老才获准迁来,是作为交换褚千虹出兵洛阳的条件。「……少主之前曾多次上奏太子都没准,这次不知是谁建议的,终于让老爷跟夫人过来了!」她俩对看一眼,薛崇韜笑得揶揄,决定不说这是她向聿琤献的计。
  书斋坐落于府上清幽之地,庭院前一潭水池覆有薄冰,更显雅緻。「打从公主平安回来之后,她就经常与少主在这儿相谈要事;舒娘子以前也是如此,公主得知您平安无事时,不免说到了从前的经过。」
  「那些个与殿下相谈的过往,我也仍记忆犹新。」白丽回道,在管事的引导下推扉入内,聿珏一见她们来到,等不及起身相迎。
  「你们来了!教我好等!」终于又见白丽,聿珏执手相望,眼底不争气的起了氤氳。
  「白丽来晚了!还请殿下恕罪……」她哽咽着,一手摀着嘴,聿珏摇摇头,敞臂紧搂住她。「殿下!还好您无事,殿下……」
  「这几年,经歷过太多、太多事了!」聿珏笑着揩去眼角泪光,扫过陪伴在侧的乔如枫与娜仁其木格,再来到薛崇韜身上。「薛娘子这回真立了大功,我与白丽还能再见,多亏了你!」
  「下官只是运气好了一点……毕竟王爷与殿下尚有几分相似,都是重情义之人!」
  「你与聿璋的事,大嫂都在信里头提过了……你一定很难受,这些年来,难为你了。」聿珏柔声劝慰,白丽低头不语,只是眼泪静静地掉。「外头冷,赶紧进来煨煨火,有什么话,等静下来再说。」
  用过了茶,稍微寒暄过几句,心情终于稍见平復;薛崇韜知道聿珏与白丽肯定有不少话要说,便顺从地让娜仁其木格替她安排下榻处,乔如枫听命在门外把守,徒留她们两人。
  听完了白丽叙述如何自刎,又给聿璋阻止了,夫妻俩堪称诀别般的谈话,聿珏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轻叹,「只能说造化弄人……可至少,聿璋至始至终,心底确实只有你一人。」
  「或许是吧……但那又如何?我其实早就隐约觉得奇怪,却碍于许多原因而不敢追问。」直到聂琰那封信函,残酷的揭露这一切。
  算来聿璋身边有聂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替他谋求天下之人,也是幸运的。可惜,在江山与美人之间,聿璋终究什么都没能得到。
  「只因为你的心底也有他,不是么?」
  「他的话题就到此为止罢!」白丽略显难堪的别开头;聿珏低声道歉,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没出手搭救聿璋,白丽看似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只因夫妻之间缘分已尽。
  「如今,就只剩下我与太子了。」在聿璋给傅迎春押解回京,而梁寅又指挥着兵马追捕苟延残喘的聂家父子。聿珏起身踱向窗边,「白丽,我多希望这一切都别要发生,不管是我差点葬身在大漠也好,或是太子与聿璋之间的杀伐也好……甚至是可能预见的这场最后的争夺。」
  「可惜殿下别无选择;打从薛崇韜把我从白马寺带出来,藉着一口棺木送进褚将军营里,白丽便知道自己还能替您尽一己之力。」
  聿珏苦笑了一阵,「薛娘子说我这儿有你的容身之处,可不全然是要你替我上沙场搏命!」
  「白丽是心甘情愿的;皇甫聿璋与我儘管缘分尽了,到底咱们曾有过一段情……太子害得咱们家破人亡,此仇,我非报不可。」白丽说得云淡风轻,素手却牢牢握紧,足见其决心坚定。
  「那正好,我与太子的姊妹情谊也早就尽了,若你愿意助我,事成之后,我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你们母子团聚!」
  想起了託付给韵贵妃的儿子,白丽嫣然。「往后的事情暂且不提……殿下可曾思索过要如何发兵进京?」
  「我与燁卿、舅舅沙盘推演不下十回,然而何时发兵,我坚持非要等你来此商讨后,才下定夺。」
  「等我……」她闻言,似懂非懂,「殿下可是顾忌着什么?」
  「绞盘弩!」聿珏眸间精光乍现,「当年湘君给咱们偷画的图,将它研究的最为透彻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记得那该如何造?」
  白丽恍然大悟;试问神武营究竟为何败在辉烈营手上?绝非兵员数与将才不如对手,撇开谋略,乃是兵器不如人,致使不管在攻潼关或是守洛阳都吃了大亏,追根究柢,傅迎春所造的兵器纔是左右胜负的关键。
  「记得是记得……可惜这些年为了躲藏在聿璋身边,我只是安分的相夫教子!那兵器,我从未有机会亲手造过!」
  聿珏郑重地牵起她来,「现在就是你把它造出来的时候了;兰州这儿的工匠技艺一流,只消你能造出来,咱们就有与辉烈营一较长短的本钱。」
  话说得虽含蓄,可白丽很清楚,聿珏这是将此战获胜的希望都压在她身上了。
  「白丽定不负殿下的期望!」
  *
  聿璋在兵败之前虽贵为魏王,无论品秩、食邑,乃至于封地都足够与太子一较高下,但在遭俘之后,只能搭着囚车回京;当囚车带着他绕经朱雀大街,他身穿华服、冠冕,隔着栏杆与围观的百姓对望时,除了荒谬,他无法再用其他更适当的说法来指称这一切。
  不知是聿琤还是傅迎春的主意,她们就是要狠狠羞辱他,让京城的百姓瞧瞧他这位曾经不可一世、呼风唤雨,手握数十万雄兵的魏王,在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后,也只能坐困囚车,任由他们这些庶民的眼神凌迟。
  通敌叛国。这就是聿琤给他安上的大帽子,然而眾人只会知道他娶了一名敌国公主为妾,不会明白其他的罪证全是太子费心罗织而来,不会知晓白丽在他身边,除了专心教养孩子之外,连家务事也几乎都让给朱常喜来发落,既无兵权,也无权势,至于说他与敌国互通,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这些,他们全都不会明白。
  坐在冷风呼呼的囚车里,一直押解到拿来软禁于他的别业,聿璋早已冻得唇颊发白,然而他下车时仍显傲然,身为皇子的自尊支撑着他,命他绝不可在这群人面前示弱。
  「太子殿下有令,就请您待在贵妃娘娘这处别业歇息吧!」
  押解他前来的将士如是说,对此处熟门熟路的他大步入内,未有丝毫反抗。
  在他离京之后,这儿大致仍维持原貌,只是李锦福早已不知去向,阿巧在他送走白丽之后便因自责而自縊身亡,而白丽……如今也离他远去了。
  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不管是送上来的餐饭或是特意派来服侍他的人,他都毫不客气;至少在聿琤来到之前,他应该还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就看守他的人的态度来看,他想寻死也是不允的。
  他就这么静静等待聿琤的到来,然而,先行来见他这个阶下囚的,却不是聿琤……甚至不是太子那方的人马。
  「三哥!三哥!」独自于庭院间,摘了梅枝当剑独舞的他,在听闻了这声带着哭喊的叫唤后,错愕的回过头来。
  是聿珶?
  即使受封,仍旧维持带发出家打扮的聿珶一身灰白外褂,袍下的白裤与草鞋纤尘不染,她美眸含泪,踏着雪泥向他奔来。
  他丢下梅枝,赶在聿珶之前迎了过去。「你、你怎么会来!」这个没有野心,体弱娇贵的四妹,居然来见已成阶下囚的他?
  「我当然是特地来看你的……你兵败被押解回京的消息传遍京城,饶是我在道观里修行,想不知道都难!」聿珶双手冷寒,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进屋里说话;看守的两名将士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你到这儿来,不怕太子对你不利?」
  「我是知会过她才来的。」聿珶抹着泪,对他出示手諭。「我本不抱希望,谁知她大发慈悲,念在我俩自小感情深厚,特意让我过来探望你……说是,最后一面……」
  他哼笑,「她莫非是已经决定我的死期了?」
  「太子这几日除了庆功之外,美其名在整飭朝政,实则剷除异己,她与梅相……」眼看聿珶就要数落起太子的不是,聿璋赶紧摇摇头,指着门前时时监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两名将士。「总之,她还没说。」
  「是吗?那或许我所做的那些事也全都会给她或是傅迎春给挖出来!」包括朱常喜给他刺死,甚至白丽出逃的那些事;对于他先前的所作所为,聿珶尽是满腹疑问。他摆了摆手,「那些事就不说了,不值得一提!免得耽误到你的清净。」
  「三兄这次给押回京,不知父皇那头怎么说……」
  聿璋摇摇头,万念俱灰的他早就不对皇帝抱持任何希望,「我娘带着我儿子过去了,能有用的话,他早就派使者前来调停……听说他身子很差?」
  聿珶顰眉,「是呀,否则也不会大老远跑到热河去;虽然说这不吉利,但……以太子这次对你用兵的态度,我真不敢设想她当了皇帝之后会怎么样。」
  他原想事不关己的带过,只因聿琤绝不可能长留他,然而他忽地想起,聿珶大概也不会知道聿珏尚存的消息。他于是抿着嘴,压低声响道:「太子要是以为我死了就没人与他争夺皇位,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聿珶闻言僵住,以极缓慢的姿态回过头来,「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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