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149 杀戮惨状慑心魂

  派去查找的哨探前日回报密林处并无兵马,然则阿日善为免打草惊蛇,又为求神速,忽然下令全军全速向南,全军禁举明火,不许交谈,五千名骑兵持弓矛夜奔,不消一个时辰就来到喀拉干西侧的密林间。
  在那儿,阿日善找到了他与阿碧急欲寻找的答案。
  藉着月夜可见,西荻步卒于林间鑽动探头,数量难以估计,由于暗藏在密林里,他们没有马匹也未举明火,想必是打算趁夜潜行,等到他们所策动的计谋得逞后,这才大举掩上,坐收渔翁之利。
  阿日善的眸间透着肃杀寒意,命勇士在箭矢上缠上棉布,火星一舔化为一团团火簇,趁着林间士卒尚未反应过来,数百支火箭齐射向密林间的西荻士兵,一时间火光四起,藏身于林中的士兵争先恐后的出逃,全给他们随后发至的利箭射死。
  可此片林间毕竟占地辽阔,单凭几枚火箭很难一网打尽;敌兵也是准备发动袭击的,领军的敌将率着大批兵马自尚未着火的密林间窜出,或有人持刀上马、有人挽弓反击,眼看渐渐要结成阵势,不料伊勒德与拉克申领的一小队人马手持长矛衝锋,杀得敌将一个措手不及,随着密林火光越烧越烈,仓皇逃出的西荻士卒也越来越多。
  这场战役,打从她们识破了敌方计谋之后便呈现一面倒;为求藏身于林间的敌军牺牲了马匹,整支军队缺乏速度,即便人数占优,又怎会是她们这群骑兵的对手?
  阿碧闻着密林间吹来的风,除了带有阵阵焦味之外,被烧死、踏死在林间的兵卒的哭喊声,断断续续传来;阿日善随后差人着手灭火,并捕缚那些个仓皇窜逃的士卒,一场突袭,就在这渐渐熄灭的火光之下落幕。
  「阿、阿碧……」娜仁其木格早就将脸面埋进她颈间,她别开眼,以袖遮挡着漫天火光,却遮挡不住那些个凄厉哭喊,尤其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之际给熊熊烈火烧着,化为焦炭的士卒,更令人不忍卒睹。
  「没事、没事了!」阿碧揽着颤抖不已的娜仁其木格,而在阿日善吩咐之下,她们于是就地歇息,要等到天明之后再向前与公主会合。
  娜仁其木格显然惊魂未定,任凭阿碧如何安抚都还是哭着发抖;不少人看出她们是姑娘,却也无人敢问她们为何在此,逕自忙着自己的活;随着满天星斗悄移,她的哭声也终于和缓下来。
  「你……你不觉得可怕么?」
  不光是这次,她其实早就想问阿碧,先前被西荻士卒迫得痛下杀手时,她的心情又是如何?
  伸手抹去娜仁其木格眼角的泪,阿碧冷静、近乎严酷的道:「只要杀得是敌人,而在乎的人尚在,便不可怕。」
  娜仁其木格睁大眼睛,再度望向烧得一片漆黑的林间。
  这一夜,在阿碧保护与劝慰之下,她贴靠着阿碧入眠……却也从未闔过眼。
  *
  天明时分,阿日善领着五千名年轻勇士向东再行数里,瞧见于丘壑边的广大寨栅,以及于微暗苍穹间飘扬的「刘」字大旗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把守的士卒看见他们的打扮,吹响号角的举措与族内无异;阿日善暗自庆幸自己下对了决定,遂命全军在栅外稍停,自己则下马入内覲见公主。
  距离上次见到面是何时的事儿了?阿日善只消回想起临别前她回眸的那一眼,在对照如今两人的现况,只觉恍若隔世。
  如今,她终于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
  而布塔娜也几乎是瞧见他的第一眼,眼泪便差些夺眶而出!
  她起身欲迎,可阿日善率先反应过来,没等她开口,逕自单膝跪下,行了大礼。「察哈尔旗阿日善,参见王后!」
  一声「王后」,瞬间将她自缅怀之间震回现实。
  「免礼!我听说了,你们昨儿个夜里大破刘咸派来的伏兵,那火光就连数里外的此地都能看见;咱们的勇士可有损伤?」
  「回王后,只有几十人受了点轻伤。」
  「嗯,来人!传我懿旨,请察哈尔来的勇士入栅歇息!」她自座位起身,打量着曾经伴她驰骋于草场间,在嫁做人妇之后朝思暮想的情郎;靠近几步,在他眼里找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眷恋,她才意识到,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也好,这些年的经歷确实带来了许多改变。
  他壮硕依旧,神采飞扬的叫人心动,却也也早一扫稚气,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唇瓣微动,踟躕了好一会儿,这才吐出一句像样的话。「数年不见了,父亲好么?察哈尔旗的族人们还好吗?」
  阿日善拱手,同时也迫使自己回避她的凝望,「回王后,家父与我兵分两路,此行出发时并未见到大汗,但大汗身子健朗依旧,至于察哈尔,乌仁哈沁特意嘱咐我见着您时,别忘了献上哈达作为碰面礼,族人大多健康安泰,多谢王后关心。」
  「呵!你们这般奔波是受我之託前来相助,若真说要献哈达,合该是我献给你。」她张了张唇,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问了,「阿日善……你可娶妻了?」
  阿日善頷首,迎上她的视线低声道:「家父一过完那达慕就给咱们办了婚事。」
  「原来如此!」她微咬着唇,勉强牵起笑来,「那是不是该怪我没给你们夫妻多点相处机会?」
  她语带玩味,多少让他松了口气,「千万别这么说,她听到咱们为了公主而出征,也是为我,乃至于察哈尔而高兴。」
  「真是大度……有机会的话,务必让我见见她。」
  没等阿日善回话,布塔娜主动出了营帐,他跟了出来;站在帐外,她们相偕眺望着察哈尔旗五千名勇士的英姿,「父亲此番能够说服各旗,答应出兵助我重振威风,我备感欣慰。」她转向阿日善,朱唇浅扬,「我很期待你领着族内勇士立下战功的英姿,但在那之前,先妥善歇息,等父亲所率兵马到来也不迟。」
  「阿日善代替大伙儿谢过王后!」
  *
  布塔娜引察哈尔旗的勇士入栅歇息不说,甚至大动作的宰牛杀羊、生火造饭要来犒赏之,阿日善为了避免同营的西荻将士们心生不平,提议眾人尽欢,布塔娜从善如流,于是营寨内一时笑声不绝,彷彿像是打了胜仗一般。
  然而这样的喜悦,没能传到娜仁其木格身上;她骑着自己的马离开营寨,独自在这丰美草场间奔驰。
  就像是要将那些声音,连同肉羹饭菜的香气全给甩开,她往南边的土丘处奔去,一心企盼着登高望远以遣心中鬱闷。
  她没闔眼,就在昨儿个阿日善下令迁移,她紧跟在阿碧身边,亲眼看见那些敌兵死在烈火之下,或是给阿碧与其他人射出的利箭扎成刺蝟……
  营里那些得了犒赏的欢呼声与那些敌兵的悲鸣天差地远,却令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在一块儿。她喘息着,给风吹来的沙子给扎出了泪,在马蹄渐渐缓下之际,忆及阿碧昨儿个入眠之前说的那句话。
  『只要杀得是敌人,而在乎的人尚在,便不可怕。』
  那是阿碧的肺腑之言,可也残忍的提醒着娜仁其木格,兴战是多么可怕的事;她在乎的人这次侥倖从刀口下活过来,可下次呢?下下次呢?
  况且,失去在乎的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自己明白,倒下的那人背后,有多少人期待着他平安回来,可那些被她们杀了的敌人,不也同样有着一双双等着他们平安回去的手么?
  阿碧……肯定是因为嚐过切身之痛,才会答得如此狠心决绝,对不?
  逕自陷入思绪的她,因而漏听了两道马蹄声,由远而近——
  「哪来的小姑娘?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是丢失了牛羊么……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吗?」
  娜仁其木格闻言回头,才发现两个西荻士卒策马逼近她;她往丘顶处望去,那儿遍布着瞭望岗哨,此二人一定大老远就发现她的踪跡。
  她退了两步,往昔曾遇见的情状再度跃于脑海;她摇摇头,支吾了几声破碎语句,没等两人反应便策着马奔回寨栅。
  「她、她往营寨去了!追!」
  而在营里的阿日善跟着布塔娜与几位将军打过照面,强忍着不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营伍当中;他大老远就看见拉克申与几名青年喝着马奶酒,一边跳着舞步,乐不可支的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
  果然布塔娜祭出这招犒赏眾人的名目十分高招,安抚了大老远赶来替她卖命的族人不说,也让西荻的眾将见识到他们骑射之威。
  「我才想说你到哪儿去了?喝一杯!」拉克申摇摇晃晃的凑了过来,还端着马奶酒,显然是喝得高了。
  「待会儿再说……伊勒德呢?」
  「他不是忙着在宰牛杀羊吗?咱们当中有谁比他更俐落?」
  听了另一人略显轻浮的回话,阿日善不禁皱眉,想开口问阿碧与娜仁其木格的消息,终是碍在眾人面前而不好说,最后还是想起阿碧的易容,随口道:「那个黑脸的小伙子身在何处?」
  嚐了一点羹饭,更在意马匹的阿碧,便自告奋勇的与那日苏揹着草料餵马去。
  那日苏是族内有名的工匠,无论是製弓造箭还是做枪矛刀剑都难不倒他,他与阿碧虽然不熟,但由于伊勒德的缘故,对她的英勇事蹟可是瞭若指掌。
  「想不到你还真能拉动那把硬弓,不过……」将草料放进马槽里,见左右除了马儿之外也没外人,那日苏遂直言不讳。「我说阿碧啊,先不论你身手如何……战场终究不是姑娘应待的地方。」
  「哦!是么?」回过头,俏脸上已重新抹过煤灰,不过噘唇反问的神情俏皮依旧。「可我听说公主也是弓马嫻熟,甚至还曾带过族里的勇士上战场去,她又怎么说呢?」
  那日苏没料到她会用布塔娜来堵,语带迟疑的支吾两声,「这……这不一样吧?她可是公主!咱们族里虽然以男儿为尊,可也不是没出过女旗主;旗主什么都管,无论是嫁娶、迁移,还是哪家丢了几匹牛羊,旗与旗之间发生纠纷,甚至不惜一战的时候,公主就要率兵打仗呀。」
  阿碧于是睁大美眸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公主会打仗是自然的嘍?」
  那日苏挠了挠有些福态的胖脸,「不……当然也是训练来的!」
  「哟!所以重点在训练,那只要姑娘受过弓马训练,能挽弓持刀上战场不也是挺自然的嘛?又怎说是公主才行,其他姑娘就不行?」
  「这……」那日苏再度语塞,「算了算了!我真说不过你,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她暗自笑着,专心地给马匹搁置适当草料;阿日善大老远就看见这一老一少正忙乎着,快步走近。「阿碧!」
  她自板车重新抱起一束草料,迎上阿日善略带焦急的脸色,「怎么了?看你慌张的……」
  「娜仁其木格呢?」他劈头就问,「我想你一定跟他在一起,怎么……她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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