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第五十几章 杜断
三月的大朝会上,礼部的人说了倭人不愿面朝北这事儿。群臣也没有激愤什么的,皇帝也无所谓。毕竟夜郎国还会问使者:咱们夜郎国大不大?
无知者无畏。
鸿胪寺那边也没有说去找遣唐使喷什么,再说了,去年死了一个遣唐使,也有人特意去哀悼了一下。今年再来喷,抹不开面子,不少人都在弘文馆里讨饭,能说什么呢。
不过,因为长孙冲在朝贡馆的卓越成绩,加上黄头室韦这事儿发酵了这么久,也该出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在新罗女王金德曼遣密室在朝贡馆商量什么时候来大唐进贡,然后李董什么时候给个册封的时候,大动作来了。
“倭人愚昧,不足与谋。然则百济勾连倭人,合击新罗,乃无礼也。大唐为其宗主,兴兵无礼,未告之于大唐,当惩之。”
魏征除了代表山东士族以及李建成余孽,同时也兼顾着另外一个身份,唐朝版的政府鹰派。
总结老魏的对外方针,其实就一个字:打。
当年要不要收留突厥,老魏跟温彦博是扳过手腕的,当然老魏不是温彦博对手。首先两人都是士族推出来的代表,其次温彦博乃是北都豪族,河东数一数二的名望。比起魏征这种无根浮萍,还是要强了一些。
当然了,所谓的无根浮萍,那是跟温彦博比。要是跟李大亮比,李大亮充其量就是个盲流。
“百济非是大患,去岁契丹分崩离析,高句丽恐惧,高氏遣使往百济,重修关系。两国皆乃扶余遗种,同根同种,前隋时,更是夹攻新罗,互有得利。彼时倭人多有借种于百济,故而倭人贵族豪强,多有百济血脉。数代经营,新罗国器,入倭人百济之手。唯今时方得脱困。”
李勣还没有前往陇右,这时候还在京中,他时常在北方和草原诸族交手,对东北诸国诸族,也很是了解。
再者辽西罗氏灭亡之际,罗艺补下,多流入左骁卫之中。故而李勣和张公谨,对辽河一带的行情,掌握的十分清楚。
“莫非高句丽,非是用兵北地?”
有人眉头微皱,之前朝廷中,不少人都觉得,黄头室韦可能要糟。到时候大唐不救的话对北地控制会出现动荡,很多归附的小弟会思量,是不是大唐没有那样的实力和勇气?救的话成本又太高,搞不好就是要在北地跟高句丽来一场大战。
而战争是要看收益的,不论是掠夺人口还是掠夺耕地还是掠夺资源,最终的目的都是经济收益。掠夺人口可以是为了劳力,可以是为了耕地上的农民,甚至还能有良心点,是为了将来这些人口能够缴税。
但一场只是为了救人的仗,大唐这个级别的国家,怎么可能干得出来?
单纯的为了宣扬仁义道德,两汉强大如斯,也没有干过。
“若是高句丽联合百济,再因倭人,三方夹攻,新罗必亡。”
新罗账面上的兵力是二十万,这个二十万的水分挤出去,实际战兵是五万,但还是有水分的,能和百济高句丽过招的,差不多也就两万出头。
百济能拿出来的,也差不多这个数。
但除非是亡国,否则不可能真的把家当全部贴上去。
大唐这么庞大,人口数千万,实际战兵也就二十万,然而灭亡突厥,也没有贴上二十万兵力,实际战兵大概也就是十二三万,各总管统计是十四万,账面是五十五万。可是一线厮杀,擒拿劼利可汗,李靖用了多少?三千。
打仗是一件高风险又很枯燥乏味的差事,所以不论突厥还是隋唐,玩起来都是几十万几十万,但真正要开打,都是互相耗,慢慢磨,等着对方犯错,或者说自己少犯错,然后就赢了。
但这是大国,而百济新罗这种体量,玩不起的,很有可能在一次猛攻中,直接就嗝屁。
贞观七年的大唐,已经十分稳定,几年内的鼓励生产,不论是各州府粮食库存还是说户籍增长,都十分可观。像西河套地区,如今已经有了正式的“塞上江南”美称,开发出来的土地,经过几年的耕耘,已经大量变成了熟地,配合黄河两岸的分流,亩产虽然没办法突破两百五十斤,但胜在地多,反而存粮不少。
加上张德对科学种树有奖励,北河套固沙像程处弼在那里当差的时候,也能一年多捞个六七百贯,不仅保护了耕地,更是截留了更多的水资源。
幅员辽阔的好处,就在这里了,能够通过广种来提高产量。然而新罗国小不说,民力又弱。高句丽百济倭国三方围攻,没有足够的空间,也没有足够的积累来抵抗,灭亡可能就成了事实。
李董作为公司的老板,当然不愿意看到子公司有人造反。尤其是有些子公司根本就是贴牌生产,连股份都没有给他,然后还要搞扩张,这让他多难受?
就好比,张操之一年搂钱几十万贯,叔叔又是公司的金牌打手,收保护费的经验非常丰富,叔侄二人联袂兴风作浪,光放高利贷敲诈勒索东北大街上的那些小商小贩,就是无本万利啊。然而呢,叔侄二人什么时候想过把这些钱给他这个老板?没有!
所以李董就不痛快,就难受,就浑身难受。那必须得敲打啊。主要手段自然是塞闺女,可是张操之这个王八蛋,吃喝嫖赌带着徐小芳跑了!
李董内心是抑郁的,而现在,高句丽居然还想让他更抑郁!
能忍?!
所以说,对于高句丽这种下游配套企业,不好好做代工,成天想着“彼可取而代之”,简直是自寻死路!
而且高句丽也聪明,貌似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看上去要弄死黄头室韦,结果是联合了百济和倭人,准备干死新罗。
新罗本来就是弱鸡,当然也不算太弱鸡,它一直从辰韩顽强地生存到现在,又金白净还给李渊磕头过,很谦卑,同时又很会做人。
这就很麻烦了,理论上来说,新罗算是大唐入股了的“子公司”,只是股份也不算太多。不过新罗王的头衔,如果没有大唐的认可,法理上,就不算完整的。
“当先遣使,诘问百济!”
杜如晦没二话,出来先说了一个法子。
这个法子没什么可指摘的,就是先恐吓加拖延。只要百济觉得恐慌,应该还能将三国联手的磨合期往后拖一拖。当然倭人和高句丽什么时候动手,就不是大唐能够左右的。
但是百济……垃圾。
杜天王言罢,却有沉默了一会儿,宰辅们也清楚,这是杜天王在酝酿腹稿。这等大事,一个闹不好,财政上就是要血崩。
“臣闻一事,倭国之王,乃权臣所立。权臣苏我氏,有类汉末董卓,兴废立之事。今有用兵,臣以为,乃形势所迫。”
杜如晦目光闪烁,有些事情,老板知道,但老板会当不知道。有些事情,天王们知道,老板也知道,但是天王们要假装老板不知道。还有些事情,天王们知道老板知道,老板也知道天王知道他知道,但是,大家都要装不知道……
“去岁倭国内乱,旧时筑紫国国君筑紫君丰子复国,群雄并起,互相争锋。倭国权臣派遣讨逆平叛之师,战况如何……不得而知。”
顿了顿,杜如晦见老板眼神平静,当下又接着道,“接连用兵,民里消耗甚大。倭国不比高句丽百济,乃海上番邦,物产贫瘠,田亩枯萎。若围攻新罗成功,当补其所耗,若是不成……权臣苏我氏,败亡之日可期。”
重臣们都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万里之外的事情,杜天王居然也有消息来源。当然了,像中书令温彦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嘴角是抽搐了一下的。至于侍中王珪,他是好人……
参政的太子李承乾,这个暖男听到倭国的时候,就神采飞扬,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青年,他突然觉得,窝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实在是……无趣啊。
以前还能骑马,自从保利营造打造的马车越来越豪华越来越舒适,他就再也没有骑过马。
其实也骑过的,还是在东郊策马奔腾了一下。
结果差点摔成残废,要不是骑着黑骏马的梁丰县男马快手更快,这就是个重大的政治事件,起码得死一票人。
然而万幸的是,暖男没事儿。
当然对暖男不幸的是,他被妈妈剥夺了骑马的权力。同时老师王珪,也就是做侍中的那个,就说了一句话:你特么要是再敢骑马,老夫吊死在东宫门口!
一切就结束了。
杜如晦把事情做了个了断,外朝高表仁松了口气,反正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东瀛发生了什么,目前跟他这个使者,无关。
“高兄,散会后,小弟做东春明楼,可否赏脸?”
鸿胪寺的同僚,有人谄媚地笑问高大使。
这些都是脑袋瓜子灵光的,一个激灵都想起来什么,然后就盯上了高表仁。
高大使也是个实诚人,咬咬牙,点点头道:“不醉不归。”
这话就一个意思:你们也别太逼我,该说的我都说,不过都是醉话,不能作数。
张操之对他的好处,现在看来是无限大。
其实高表仁现在也是背脊发凉,暗暗地擦了一下冷汗,心道:还好没有把张操之给卖了,这厮竟然和杜公都有这等干系,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皇帝听完杜如晦的话,也沉默了一会儿。东海有什么动静,他只能知道个大概,但也足够了。毕竟虞世南还在长安,虞昶又是虞世南的子孙。苏州市舶使这个位子,以前是因为虞昶不善文辞,书法又比他爸爸差三条街,所以才给的。
后来莫名其妙大唐的对外贸易年年翻几番,这就尴尬了。
虞昶兢兢业业,业绩又做得漂亮,对中央的税赋贡献,非常的大。不论是东宫还是内府,对虞昶这个人,很满意。即便是皇帝自己,也得承认,虞昶在苏州市舶使这个位置上,给他捞了很多好处。
可是,虞昶会有这么大能耐?很显然,这个木头脑袋的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开窍。陆德明当初说要死,硬挺着没死成,难不成是为了显灵?还不是因为某个江南来的小王八蛋带来了全新的收益?
吴县县男只要不死,挺一年就是十几万贯的进账,外加张公谨作保下的军方文职。
这还罢了,陆飞白能在长安做主薄,这是一般人能走的关系?
陆老头儿能当老张的老师,自然不可能连两把刷子都没有。
“倭人军力,看来是要打些折扣。”
有人也反应过来,轻声道。
“若是叱责百济措辞严厉,当能震慑其行径。令其号令难以混一。”
“止高句丽一处,新罗北地,依托山水之势,亦有胜算。”
宰辅们沟通了一下,侍中王珪觉得可以起诏。中书令温彦博也同意了签发,并且建议,最好叱责百济的言辞要更加严厉。
温彦博并不在乎结果,他只在乎秩序。
然后尚书省决定执行,礼部的人就筹备了一下,开始行动。
整个过程决断的很快,房玄龄还在山东,忙的是另外一件大事。尚书省自然是杜如晦一个人在那里决断,房谋杜断的杜断,一巴掌扇动了几个国家的命运。
大朝会一结束,除了鸿胪寺的大使之外,春明大街往东的官道上,奔腾的信使多不胜数。
其中大多数都是奔着沧州或者济州去的,杜如晦回府之后,就吩咐道:“把二郎叫回来,老夫有事相商。”
仆人们瞬间懵逼,卧槽……什么鬼?!跟二郎有事,还相商?
不过很快,就有机灵的仆役出门后小声道:“必是和梁丰县男有关,小郎君素来在忠义社有些亲善兄弟,能说上话呢。”
杜如晦身体恢复了不少,每天都能喝一大壶茶。
一边喝着茶,杜天王一边道:“便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