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万里江山起狼烟

  是日,襄阳城内处处见悲欢离合,有子在鱼龙会为非作歹的老翁知悉浪子回头欲要入军伍,激动得老泪横流,有妇人知悉丈夫悬崖勒马,高兴得热泪盈眶……
  一传十十传百,襄阳无人不知,鱼龙会改换门庭,将赴渝州平蜀中。
  再有人添油加醋传说了一番神仙坡事迹,被李汝鱼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触动心灵,又多出三五百人欲要一起入军伍。
  李汝鱼挑选了一番,剔除了身体状态不好,又或者是家中独子的人,最终只留下一千人,休整几日,直到等来了兵部和枢密院的文书后,才从襄阳出发,直奔渝州。
  当然,没忘了那一百手弩和四张床弩。
  苏苏一直没回来找李汝鱼,直到出发时,才骑了马来汇合。
  崔笙已在杀陈炀的当夜写了奏折快马加急送往临安——毕竟李汝鱼这一千人没有编制,路过沿途州府,很可能引起骚动,必须尽快得到兵部和枢密院的编制文书。
  一路向西。
  一千人大张旗鼓的过境,沿途经过州府说不吃惊那是假话,不过李汝鱼手中有兵部和枢密院文书,倒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有了编制,粮草之类的自然不用担心,沿途州府负担。
  倒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汝鱼却有些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失落的情绪——从襄阳出来后,苏苏对自己就若即若离,再无当初的亲近气氛。
  人就是这样,都有贱性。
  当苏苏刻意亲近李汝鱼时,他觉得很烦,可当苏苏和他保持距离后,他有觉得好像丢了什么。
  好在很快抵达了驻地。
  如今渝州城进驻了大量禁军,当然不可能全数呆在渝州城内,李汝鱼先让那一千人在渝州城外待命,自己带着兵部和枢密院文书去渝州城内见了同知枢密院事安美芹,然后听从安相公调命,前往永川县驻防。
  君子旗所率兵马,就在永川。
  君子旗领防的兵马仅有两千,全是当初跟随他从北方南下的镇北老卒,经历过那场南下战事,这两千老卒的战力在禁军之中首屈一指。
  女帝陛下亲自下旨,这两千老兵的编制为骑军,赐名穿云军。
  意指南下穿云,今后以破军如穿云。
  君子旗作为穿云军正将,本以为副将李汝鱼会孤身赴任,最多就是身旁带着个阿牧,不曾想在永川城南门麻柳河外接到李汝鱼时,见过了黑压压一片人。
  李汝鱼身畔的不是阿牧,而是一个没见过的漂亮少妇,很熟的少妇。
  故人相见,相逢恨晚。
  在安置了那一千襄阳新兵后,君子旗在他的正将府宴请,知悉这位女子就是旧王妃苏苏时,君子旗笑得很捉狭。
  年关将近。
  驻防渝州的禁军也难得的松懈了些,永川城里却忙成了狗——要想让襄阳一千新兵尽快成为战力,还需要诸多的战场训练。
  毕竟不是不怕死有一点身手就能成为一个好兵……战场的杀戮远非江湖的搏命可比。
  当然,都是君子旗在忙,李汝鱼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兵书。
  即将到来的战事,临阵磨枪总比没有的强。
  好在李汝鱼早就看过不少兵书,甚至也看了百里春香《春意浓》中的《将苑》和《帅囿》,并不完全算是兵道门外汉,差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
  这让君子旗怨声载天。
  倒不是那群襄阳新兵不好教,关键是新兵老卒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尤其是老卒们知道襄阳新兵的出身后,隔阂越发强烈。
  没有一个老卒瞧得起襄阳新兵。
  毕竟穿云军的老卒,本身就是观渔城老卒,历经战事无数。
  君子旗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穿云军中大概每天都会有新老兵之间的打架斗殴,然而大跌眼镜,无论老兵如何讽刺挖苦,襄阳新兵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出自鱼龙会的人默默承受着白眼和辱骂,甚至殴打,就连襄阳城里那些正经出身的新兵,竟然也甘愿承受,不辩解,不反抗。
  毫无血性可言。
  统兵有术的君子旗对此反而很失落。
  他本来还期盼着新老兵之间来几场酣畅淋漓的斗殴厮打,都是七尺男子汉,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拳头解决的,只有真正了解彼此的实力,才会互相尊重。
  何况,襄阳新兵也该有一丝血性才对。
  君子旗很无奈。
  他本可以下军令,让老卒不再对新兵有辱打行为,但他没有——只要老卒没有从心理上接受,那么穿云军就依然存在隔阂。
  这一日,李汝鱼正在看一本狄相公写的《粮草十七论》,看得入神之时,君子旗走进来,拉起李汝鱼就走,“这个难题我解决不了,你带来的麻烦,你自己看着办。”
  李汝鱼一脸茫然,和君子旗并肩走出营房,“什么麻烦?”
  君子旗笑而不语,说起了其他,“知道夏侯和花小刀么,这俩货搭档了,不过他俩率领的可是禁军,目前驻防在我们隔壁的昌州。”
  李汝鱼哟了一声,“他俩翅膀硬了啊。”
  这话其实不妥。
  夏侯本来就是观渔老将,倒是花小刀确实平步青云。
  李汝鱼又道:“如果和西军开战,昌州和永川的兵力,是不是就是先锋部队?”
  “差不多是这样?”
  “安相公防着我们?”
  君子旗摇头,“这不好说,毕竟这是一场大战事,安相公也不敢让昌州和永川战力太过孱弱,所以我们穿云军驻防永川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汝鱼点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校场,本来熙熙攘攘围了上百人的校场上倏然间一哄而散,只留下七八个趴在地上抱头护裆的汉子。
  李汝鱼蹙眉,“这就是你麾下的穿云军?”
  君子旗理所当然的回堵了一句,“是你的穿云军。”
  李汝鱼尴笑了一声,看着地上那几个人,情绪复杂,背负双手缓步上前,站在一人头旁,俯视着正在奇怪为何人都散了的薛三,“我若是没记错,你叫薛三吧,如今襄阳新兵,以你薛三和张贵为首,说不得我李汝鱼的话,还不如你薛三的话顶用。”
  薛三翻身坐起,就这么盘腿坐在校场青石板上,啐了一口血水,裂嘴一笑,丝毫没有被围殴后的尴尬,“不会,我襄阳男儿,只知穿云军李将军,不知其他。”
  话倒是挺好。
  只是李汝鱼看这七八人凄惨模样,实在有些窝心,不轻不缓的说道:“你们出身所带来的问题,我早就料想过,也早就做好准备杀鸡骇猴,但你们这样的反应,我确实没料到,你们是怎么想的,纵然出身有问题,但自从来到永川,那都成了过去。”
  李汝鱼有些失望。
  他在襄阳新兵身上没有看见血性,这样的人上了沙场,除了送死还能怎样。
  薛三能感受到李汝鱼的失望,很是愧疚,旋即有些感动,至少从这一点上来看,李汝鱼是真正的没有将自己等人过去的罪孽记在心里。
  他看自己等人,和看其他穿云军老卒一般无二。
  士为知己者死。
  但……
  薛三倔强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笑道:“我等不想让李将军为难,既想改邪归正,哪有一帆风顺的道理,今日这些挫折辱打,是我等襄阳作孽的报应,既然敢接受崭新的人生,难道我等还不能承受这点委屈。”
  咧嘴一笑,又道:“况且,皆是袍泽。”
  言下之意,不愿和袍泽动手,实际上薛三知道,若是上了沙场,自己这群襄阳新兵短期内没有那群老卒的战力,若是在校场上小规模的群架,那群老卒会被揍得找不到南北。
  厮杀和打架,不是一个概念。
  李汝鱼有些动容,就是一旁的君子旗也暗暗点头,这个薛三不简单,能有这番见解,若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假以时日,极有可能成为一员大将。
  李汝鱼微微颔首,“很好。”
  但我需要你们的血性。
  薛三也知道李汝鱼对襄阳新兵的期待,毫不犹豫的说道:“袍泽同衣,我等血性再盛,也不愿乱穿云军,再坚持些时日,我们会用行动告诉那群老卒——”
  顿了一下,薛三挠了挠头,想了片刻,才想起那句在嘴边溜走的话:“襄阳老卒守得下襄阳,襄阳后人也拿得下蜀中!”
  李汝鱼笑了,“这句话不是你说的?”
  薛三干笑了一声,“是张贵说的。”
  李汝鱼点头,“那你们和穿云军老卒之间的纠缠恩怨,我和君子旗就不管了?”
  薛三大手一挥,“不管!”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即将离开时回身说道:“记住,你们每个人都欠我头颅,很多头颅,你欠一百,张贵欠一千。”
  薛三哈哈大笑,“李将军等着便是。”
  和君子旗走在归去的路上,李汝鱼压低声音对君子旗说道:“去告诉那群老卒,要给襄阳新兵找麻烦可以,而且越多越频繁越好,但是绝对不能出人命,也不能有断手断脚的事情发生。”
  君子旗讶然,旋即大笑,“腹黑了啊你。”
  李汝鱼笑而不语。
  其后,年关逼近。
  穿云军依然抓紧时间训练,襄阳新兵依然被老卒刁难,依然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虽然把这群新兵蛋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那群老卒越发觉得心里憋得慌。
  这样的袍泽,简直就是拖油瓶,上了战场除了拖后腿还能干嘛。
  渝州下起了第一场雪。
  万幸,是雪不是血。
  永贞二年静悄悄的过去,永贞三年在女帝昭告天下的新春旨意中轰轰烈烈的走来。
  这一年,李汝鱼十七年。
  陈郡谢氏的大凉雏凤谢晚溪十三岁,开封伪帝赵愭十六岁,依然和背负黑白双剑的公孙止水游荡江湖的红衣小姑娘宋词十八岁。
  太学中那个被北镇抚司监视着的朱八,十五岁。
  蜀中被赵长衣豢养起来,日夜昏迷的沈望曙,五岁。
  柳州凤凰山凤凰书院里,徐家徐仲永,才华渐渐惊艳天下,俨然有赋中问魁首的趋势,被誉为百年难见的神童。
  这一年,永贞元年的三鼎甲,张正梁、苏寒楼、谢长衿三人,在渝州出仕。
  这一年,兵部郎中赴职蔡州,主掌一州之军政事宜。
  这一年,女帝容颜依然不变。
  ……
  ……
  普天同庆新春,战事却来得很突兀。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开春之后,禁军和西军必然开战,蜀王赵长衣也必然会选择依据蜀中天险采取守势,毕竟兵力上禁军有着绝对优势。
  但不曾想,大年初一,西军忽然发难。
  驻防在泸州的西军早在年关之前,就悄然调动兵力,从富顺县经过隆昌,再悄然驻防来苏镇一带,同时驻防普州的西军,调至普康镇,大年三十夜,逼近昌州。
  同时驻防合州的西军亦趁着大雪,顺着涪江南下,直指渝州城。
  大年初一天色微亮,西军便不宣而战,以强势兵力杀向昌州和永川县城。
  同日,西军以绝对兵力,辅佐轻骑五千,亦是以闪电之势,围剿本应驻防在梓州,后徐继祖不顾王命,擅自调动到剑州的摧山重卒。
  年前就和徐继祖一起回到剑州的徐秋歌,毫不犹豫的选择率军突围,杀出剑州后,以仅有的数百轻骑厮咬住西军轻骑,摧山重卒的主力则一路闯阆州,准备退守巴州。
  西军和摧山重卒彻底撕碎脸皮。
  至于摧山重卒退到巴州时,两万人还能剩多少,哪怕是徐继祖心中也只持悲观态度——曾经统率过西军,他太清楚西军的战力。
  西军和禁军之战,早在意料之中,但就算是坐镇渝州的安相公,以及临安的女帝,甚至开封的王琨等人,谁也没想到,赵长衣会选择主动出击。
  经过众多军机郎的无数次推演:蜀中西军只有固守才有三成希望,主动出击安相公坐镇的渝州,每一次推演出来,西军都将大败。
  但赵长衣便生这么做了……而且杀了渝州一个措手不及。
  大年初一起烽烟的不仅渝州,还有北方!
  仿佛蜀中和开封心有默契一般。
  年关之前,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大凉女帝欲过继赵室宗亲为子,人选是赵芳德之子,赵麟新诞的幼子赵祯。
  这个消息传到开封后,本来还对女帝怀有一丝侥幸和希望的赵愭大为失望。
  原本镇北军分裂,岳单和虞弃文坐镇燕州,王琨麾下的镇北军则虎视眈眈,但赵愭还怀有希望,虽然大权在王琨手上,但他作为伪帝,屡屡掣肘王琨,使得王琨不敢全力围剿岳单。
  但随着那个消息传遍北方,赵愭彻底孤注一掷。
  于是北方镇北军全线内战!
  统率镇北军围剿岳单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琨手下的一位异人,隋天宝,这位在年关前开了灵智的异人在妖道左慈的协助下,恢复真名,率领大军杀向燕州。
  异人隋天宝,本命宇文成都!
  永贞三年的大年初一,大凉的天下,万里江山起烽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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