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承担
曾经在“岸边”的时候,有个哨兵告诉弗伊布斯,男人(他这样的男孩也包括在内)应该站着小便,理由是,因为女人不可以,只有男人可以。虽然实际上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女人明明也可以站着小便,但这就和发现自己有特权的快乐一样,这种快乐并不是来自于实际上真有什么人无我有的东西,而是,在名义上,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认为,你有。
因为享受这种虚无缥缈的错觉很容易,而且真的很快乐,所以要是逆着这种趋势走,不去享受,往往就要给出什么额外的理由。或者更不客气点说,别人往往会认为你是有什么问题,功能有问题,心理有问题,在这事上有什么困难——你不会,你不能,你不敢,反正就不可能是你单纯不想。
弗伊布斯坚决不认为是黛安娜几个月前在冥想室里那次“帮”他手淫给他造成了什么心理阴影导致他中断了对性探索活动的向往。他就是单纯不想,觉得没太大必要。他自己控制好自己的心理,黛安娜控制好他的生理,然后把闲暇时间用来去玩射击,不好吗?他打赌把一片白点射成红点的快乐不会比性的快乐弱!
然而,要是不尝试性行为这件事,会让别人误会他有什么问题什么困难,让他的制造者对他的某种硬性指标做出比实际更低的评价——那他还是,顺应大家伙的期待,做一做吧!而且恰巧,当时圣诞节将近,弗伊布斯被告知,这次圣诞节,他除了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宿舍,还和黛安娜一起得到了一个为期叁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并且允许他们在公海之外过夜后,他和黛安娜说,他希望他们趁此机会进行一下研究员一直期待他们进行的性探索活动。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站在药店里,看着整整一面货架的,安全套。
呃……为什么安全套会有这么多牌子,这么多品种……选天然胶乳橡胶还是聚氨基甲酸酯?油性润滑和水性润滑有什么区别?尺寸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多少毫米体检不量这个……为什么课里不讲这些啊!
……早知道他和黛安娜出来前应该直接去问研究员要。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便乱抓了几个到购物篮里。
哨兵这边完事了,于是他扭头看向他的向导。避孕药的货架就在避孕套旁边,黛安娜似乎也和他面临着相似的困扰,一手拿着一瓶药,比较着它们包装上密密麻麻充满专业术语的成分和功效说明,看起来要比他花更久的时间做抉择。
所以弗伊布斯说:“必须要买避孕药吗,有避孕套不就行了?”
“所有避孕手段,都是有失败的几率的,弗伊布斯,”黛安娜慢吞吞地回答说,“双管齐下,更保险。”
“避孕套的几率已经很小了吧,失败也是因为不当使用,”弗伊布斯说,“而避孕药却还会额外造成月经紊乱的风险,买避孕药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可能是他说话打扰到黛安娜阅读了,她烦躁地摇摇头,说:“弗伊布斯,相信我的临床医学知识,它有必要。”
他只好又等了好几分钟。黛安娜终于挑好了,他们去付款。那个药剂师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时不时瞟他们,弗伊布斯并没有在意,因为好像他们这样年纪的青少年在外边独自游荡就是会得到大人的额外关注。结账时他却发现,这个大人不是普通地额外关注,而是皱着眉,隐含厌恶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啊?
他抱着纸袋走出药店,黛安娜握住他的手。
她看不起我。察觉到他疑惑情绪的向导告诉他答案。
哈?
因为她觉得……最好的避孕方式是不进行性行为,所以愿意进行性行为的青少年都值得鄙视……啊,我听说过有些人会这样想,但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碰到……弗伊布斯,以后你一个人来买吧。
虽然他觉得,因为这种理由被鄙视实在不痛不痒,更显得是对方在无理取闹。但既然黛安娜觉得不舒服,那就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
“好吧。”他说。
他们站在街边等出租车去弗伊布斯分配到的那个宿舍。今天是平安夜,就算是在塔区,这个为了让哨兵们生活舒适,于是把各种噪音都降到最低的地方,街边的商店里也在放轻快的圣诞歌曲。这些歌都是用一个广播系统统一放的,所以余音飘到街上,对哨兵们的耳朵来说算不上嘈杂,仍旧是和谐统一的旋律。
她没有看不起你,弗伊布斯。黛安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还在说药店里的那个药剂师。
“为什么?”他问。没有怀疑黛安娜的向导天赋的意思,只是……这不合逻辑啊!
我也不知道,弗伊布斯,我只是,“看”出来了。
他扭过头去看她。一种淡淡的沮丧,不算强烈,可的确存在于她的表情中。他不知道怎样消除她的沮丧,因为这沮丧不是因他而起的,他无法通过自己做点什么来改善状况。他也不是向导,不能给她疏导,让她丢掉这些负面情绪。
欸?弗伊布斯,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竖屏障?啊……不用这样啦……我也没有太在意。我已经不想她了!好啦,把屏障解开,如果我需要屏障,我自己会竖的。
他于是把他帮向导建起的屏障解除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刚才说的那种事,弗伊布斯?对不起,让你心情不好,下次我不会——
“不,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他说,“你一直都要告诉我。”
哦,好的,弗伊布斯……
黛安娜蓝色的眼睛忧心忡忡地凝望着他,接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愤怒?我没有!弗伊布斯首先想。
接着,他深呼吸,感受自己心头压抑的情绪,感受自己本身的感受,而不是那辆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出租车的发动机和轮胎的声响,他意识到,是的,他感到愤怒。
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只是,越感受那种愤怒,就感到自己越愤怒。他们坐在汽车的后座上,黛安娜紧张地攥紧他的手。
你需要我为你简单疏导一下吗,弗伊布斯?她问。
“不需要。”他回答。
还是疏导一下吧,弗伊布斯。她静水一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这样建议说。为了我们一会的活动,更顺利。
黛安娜的精神触须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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