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肆

  隔日,英子照样在正午时偷偷溜进了饭堂。这回,花瓶中除了一个小瓷瓶之外,还有一小条写着字的布头与一个青布香囊。
  「瓷瓶内有一年份的解药,往后有重大消息再秉报就成。皇贵妃发怒,杖杀内侍数名之类人尽皆知的事儿,大可不必。此外,尽快将香囊藏入皇贵妃寝殿,这回可别再漏馅了。」
  英子毫不费力地完成了任务,但这次,她却不会傻傻地急着上报了。
  ***
  成化六年七月初,西内破旧狭窄的安乐堂发生了一件大事。然而,知晓的也就是那寥寥几人罢了。
  「纪姐姐,这孩子真漂亮。」英子傻愣愣地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轻声说道。
  「是呀。」纪唐妹柔声说道:「这么软,这么小。」
  「昭德宫的燕窝实在不少,连余妍芝也分到许多。」英子兴高采烈地说道:「明日我全拿来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纪唐妹浅笑:「不必了,你自己用着吧。」
  「那本就不是我的。」英子嘟噥:「纪姐姐身子弱,得好好补补才成。」
  「那也是我自做孽。」纪唐妹见英子一脸疑惑,又笑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怎么不见段大人?」
  「总旗大哥说他一个锦衣卫老往西内跑会令人起疑的,等天色暗些再来找你。」英子挠头说道。
  纪唐妹浅笑不语,伸手轻抚着婴儿的背。
  「纪姐姐会帮小皇子起名儿吗?」英子歪头问道。
  「我已有了几个想法,但还得好好考虑考虑。」纪唐妹柔声说道:「对了,英子,我有件事得拜託你。你知道藤萝花吗?」
  「知道的,昭德宫外的棚架上就种了一些。」英子连连頷首。
  「可否帮我採些藤萝的叶子呢?」纪唐妹笑得温软:「我有种新的蛊要培养。」
  「咦,是做什么用的呀?」英子好奇地问道。
  「连心蛊。」纪唐妹缓缓说道:「又名情人蛊,分别种在两人身上,可感知彼此的情绪波动。最近宫中不大太平,我总牵掛着他,他……也总惦记着我。」
  英子似懂非懂地「哦」了声:「就像我与汪……」
  此话一出,她简直想连抽自己几个嘴巴。为何要提到汪直?那个出卖朋友的坏人,提他做什么?
  纪唐妹看了看她的表情,笑道:「倒是早些和好吧,汪直人看着性子冷了些,但不是个坏人。」
  「他……」英子正欲辩驳,却陡然想起了眼前这位正是因为汪直才住进了安乐堂,而自己也得负起一大部分的责任,只得又收了声颓丧地垂了首。
  「你总会想起他不好的地方,是吗?」纪唐妹温和一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争执的原因,但你们必定都看到过对方身上的优点,才会成为挚友,不是吗?」
  英子愣神,虽说汪直心狠手辣,还背叛了别人,但对自己却一直都是极为保护的。想到此处,一股愧疚感又自她心底油然而生。汪直背叛的可是纪姐姐!纪姐姐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他说话,这也就罢了。自己既然知道真相,就不该为他开脱!
  「但他犯的错太过严重。」英子低声说道:「我原谅不了他。」
  「也许在你看来,他就像个哥哥似的,总该成熟、冷静,不能犯错。」纪唐妹笑道:「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会犯错的孩子。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是会犯错的。所谓朋友,不就该负起把他推上正确道路的责任吗?」
  英子一愣,确实,汪直也只是个孩子。儘管这个错犯得着实有些大,自己也不该放弃与他沟通的可能呀。
  「更何况,」纪唐妹正色说道:「你也少不了他。儘管你已经尽力掩饰了,忧愁还是会从你的言行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英子垂首不语,纪唐妹亦浅笑不语,留给她一些思考时间。
  「我会好好和他说的,纪姐姐。」英子深吸了口气,坚定地望着纪唐妹。
  纪唐妹柔和一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
  然而,立下了豪言壮语的英子,始终没有寻得兑现诺言的机会。
  「汪……汪大人一早便出了宫,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小宦官瑟瑟发抖,「余姑娘」的气场实在有些骇人,令人难以招架。
  「但你已经这么说了一整个月了。」英子沉声说道:「莫非你从未告诉过汪直,本姑娘在找他?」
  小宦官吓得浑身发颤:「姑……姑娘饶命,小的……小的只是……」
  「余姑娘?」一个尖细的嗓音自长廊尽头传来,洪荣抖动着白嫩的下巴,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当真是您!娘娘不是已为了汪直的事训戒了您数次了吗?若是您再不知悔改,奴婢只得向娘娘秉报此事了!」
  小宦官见救星来了,连忙一溜烟地跑掉了。英子兀自呆愣着,原来余妍芝,已因为纠缠汪直而被皇贵妃训戒多次了吗?
  「还请姑娘往后别再来此处了!」洪荣翻着眼,厉声说道。
  「好的……」英子低声回道,再也拿不出半点儿身为余妍芝的「霸气」。
  英子的计画就这样告吹了,转眼,又是十二月末了。
  「妍芝,年节的武当山之行,就不带上你了。」皇贵妃浅笑,递给英子一封信:「拆开来瞧瞧吧。」
  信封上便是挺拔的「妍芝吾女亲啟」四字。英子有些发怵,颤抖地开啟了信封。
  「妍芝知悉:时逢严冬……」
  一堆繁杂而饶口的文字纷至沓来,中间还穿杂着无数个陌生的人名,英子有些发晕,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这个年节你就好好接待着妍兰吧。」皇贵妃笑道。
  「啊,是的。」英子连忙回道,目光飞快地在信中搜索着。啊,有了,妍兰,大概是余妍芝的……庶妹?
  英子甚是惶恐。虽说余妍芝与家人多年未见,但总归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谈起了儿时的事儿,自己又得如何应付?
  皇贵妃观察着她的表情,低声笑道:「你似乎是不太乐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英子连忙摇手说道。
  皇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便好生招待着她,让义母看看你的成长。」
  「是。」英子连忙回道,只觉前途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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