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见两小儿辩日

  上元节后,众人还没从节日的氛围中走出来,皇宫内已经在准备皇上巡幸松江府吴淞江所的事了。
  被侯玄演精简过后的天子仪仗,还是浩浩荡荡的将近千人,没办法毕竟是天子,就算想轻装简从都是不可能的。
  清晨用过早膳之后,从奉天门出发,前往江宁港乘龙船沿江东下。船中央的旗杆上升着一面黄旗,上绣着一条金灿灿的团龙,周遭所有渔船、商舟见了这面旗都赶紧的须回避让出航道。
  浩浩长江水面平静,初春时节毕竟没有大的降雨,也没有上游冰雪消融,船只行驶带起两行水浪,一波一波地推向两岸。
  两岸的风景飞速地消失在眼前,船头一个身穿黑色龙袍,上面金线绣着龙的男子,身后披着一件大红色披风,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腰间宝剑上的流苏玉佩叮当作响,头戴折角向上的翼善冠,看上去十分英气。
  几十个大红色绣春服的侍卫分列两旁,侯玄演指着前面有些熟悉的港口问道:“这莫不是到了镇江?”
  一个侍卫叉手道:“回陛下,前面不远处就是镇江府。”
  侯玄演凝望着江水,背着双手沉声道:“此乃洪承畴绝命之地,也是张煌言首战告负的地方,风云激荡之下,个人的命运就像是这江中浪花,随波而动,令人扼腕。”
  过了镇江府就是苏州,这时候船舱的帘子一挑,走出一个月白衣衫的士子,胸前轻衫被风吹得紧贴身上,现出优美饱满的酥胸轮廊,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这次巡幸吴淞江所,随驾的嫔妃就只有杨符锦和还没有名分的灵药。
  灵药满眼的柔情看着船头的侯玄演,丝毫不掩饰自己爱慕,轻声道:“陛下,船头的风又急又凉,还是回舱内去吧。”
  侯玄演见她柔弱的娇躯,在船头的劲风中摇摇晃晃,一身衣衫吹得衣袂飘扬,便解下披风裹在她的身上,笑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咬钉嚼铁的汉子,些许风浪不值一提,反倒是你身娇体弱,是受不得这般吹打的。”
  灵药嫣然一笑,悄悄紧了紧披风,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看得出一直困在宫里的小丫头,随着侯玄演出京满心喜悦,就连眼神都泛着欣然的余波。
  “既然到了镇江,就靠岸休息一晚,朕趁机巡视一番。”侯玄演一声令下,令旗挥舞传令的小兵上下奔走,不一会龙船靠岸抛锚。
  天色还早,侯玄演换上普通衣衫,带着杨符锦和灵药下船来,在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在镇江府城郊游玩。
  此时春寒料峭,城郊游人不多,只有过往的客商在此歇脚。要知道金陵的几个大港口人满满当当的,当不如在这里歇息自在。
  镇江刚刚并入常州府不久,此地的富庶程度其实比许多大城还要夸张,松江府、苏州府、常州府,土地和人口不足整个华朝的百分之一,但是赋税却占了四分之一。
  虽是城郊,沿江的道路也十分平整,两旁的垂柳还没有抽新叶,倒影在水中随风摆动,极有意境。杨符锦穿着一袭鹅黄的衣衫,银红比甲,葱白曳地水波裙,腰束一条水青色的流苏带,显得纤腰细细,映在水中是秀发鸦黑,倩影摇曳生姿。灵药还是一副少年打扮,唇红齿白,顾盼之间倒像是个美男子。
  江边不远处一座三层的高楼,里面有三四个石桌,远远看去已经有一群人围着桌子饮酒,侯玄演便想绕道而行,秦禾在一旁说道:“公子,这便是洪承畴投江之处,后来时任常州知府的顾大人,重建常州之时特意在此修建了一个沿江楼阁。”
  侯玄演点了点头,转头说道:“那倒是得去看看。”
  这个亭子修建的颇为庄严,和江南情景有些不搭,亭前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恩节楼”三个大字。洪承畴为明朝大臣时,深受崇祯皇帝宠幸,他自己也得意洋洋,曾在厅堂内挂出这样一副对联: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恩节楼三个字,足足的都是暗讽的意味。
  再看两旁,朱红色的圆柱上两行对联:
  一楼北风,当日几乎忘谷雨
  两朝将帅,他年何以别清明
  谷雨、清明都是二十四节气,倒过来就是气节,用一个忘字,其实存了斥洪没有气节的意思。一楼北风四个字,暗指北边的建奴南下,胡风南渡,让人把春时的谷雨当成了冬天,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因为鞑子南下,成了三九严寒。再看最后一句,更是可以把清明这个节气,换成两个朝代。洪承畴两朝都是大将,确实难以分辨是清是明。
  只此一副对联,便把洪亨九一生按在了耻辱柱上,足见文字的威力。
  文人杀人诛心,就凭一张嘴,一张纸,一杆笔啊。
  只此一副妇联,就将侯玄演的兴趣调动起来,回头说道:“进楼看看。”
  两个女伴和秦禾还有两个侍卫自然无不从命,他们六个人进楼之后,没有引起楼中人的注意,此地富豪之家极多,多半是都将他们看成了带妻妾出游的豪门了。
  一楼几张石桌上,都已经坐满了人,桌上摆好的饭菜还没有动著,看来是刚刚到来不久。
  顺着阶梯来到二楼,墙壁上到处都是龙飞凤舞的诗词,当中有一首被围裱起来,看来是出自名家。侯玄演凑近了一瞧,只见写着:
  落魄须眉在,招魂部曲稀。
  生还非众望,死战有谁归!
  蹈险身谋拙,包羞心事违。
  江东父老见,一一问重围。
  全诗读罢一个战败将军,回到家乡,父老乡亲一围而上,询问战绩,让将军惭愧交加的形象跃然纸上。
  这笔迹侯玄演熟悉无比,正是朝中重臣张煌言的手书,没想到他也来过此地。侯玄演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能够直面失败,题诗自勉的人,确实值得钦佩。
  这时候旁边一桌上,传来争吵声,大概是在辩论明末为何会被鞑子趁虚而入,而大明军队为何不堪一击。
  一个青袍年轻人振言道:“将视兵为奴,兵视将为仇,纵使号称精锐的边关兵马,也不过是一群窝里横的能手,欺民虐良的行家,纵使有卢象升、孙传庭、曹云诏等名将,又能于世何补?”年轻人说完抱拳遥祝道:“今上自苏州起事,金陵立军,甘与士卒同食同饮,厚待抚恤阵亡将士遗孤,爱兵如子,才有了后来的百战百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今上乘马入北平,坐船下金陵,身上竟然穿着同一件破旧衣裳,是何等的圣明。”
  没有人注意到侯玄演脸色一红...
  “你这是书生浅见,不足与高士共语,思宗崇祯帝不可谓不节俭,可是到头来还不是煤山自缢。要我说北伐之所以能功成,还要看今上重视发展火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巨炮开道,火铳射杀,才得以扼制贼酋铁骑,无往而不胜。”
  两人吵得耳红脖子粗,旁边的人不但不劝架,反而各执一词加入争辩。
  旁边的灵药掩嘴轻笑,低声问道:“公子以为他们谁说的对?”
  “哈哈,要我说,之所以北伐能赢,就是因为咱们的圣明天子呐,杀尽了一群猪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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