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与杀猪刀 第126节

  谁说军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的,这些从马前卒一路摸爬打滚做到将官位置的人,没一个是蠢的。
  那故意给她挖坑,意图离间她和唐培义的武官,今后肯定是得提防着的,不过这类摆在明面上的钉子好拔,就怕还有暗钉。
  李怀安的举动,也说不出地怪异。
  樊长玉在所有人走后,仔细看过那个盒子,并没有暗阁什么的,几册兵书里也没夹什么纸条,注解在上边的小字也当真只是注解而已。
  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叹了口气问谢五:“小五,你说李怀安暗示我收下这些兵书究竟是何意?”
  樊长玉问的是正事,谢五只得按捺下心底那点偏见,帮忙分析道:“眼下蓟州兵权易主,底下的武将们虽信服于贺老将军,但贺老将军不管事了,他们也得在新的上峰那里谋个出路。就跟之前那些百户们前来向都尉示好一样,都尉接受了他们的示好,便是一场站队和拉拢。”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樊长玉一眼后,才继续道:“李怀安……大抵也是在拉拢都尉。”
  樊长玉听明白了:“我收下了他送来的这些兵书,我现在就是跟李家站在一条阵线的?”
  谢五点头,又说:“但他故意在人前送礼,显然就是特地想让什么人知晓。”
  樊长玉仔细琢磨了一通,想杀自己的只有魏严,但不管自己有没有接受李太傅一党的庇护,魏严都不可能收手。
  那么让能让李怀安多此一举做这事的,在这军营里,似乎也只有今日刚到的那宣旨太监了。
  可宣旨太监是皇帝的人。
  莫非皇帝意图对自己不利?
  可皇帝为什么要对自己不利?眼下贺敬元还没被问审,也就说,她的真正身世还没大白于朝野,就算皇帝是因外祖父迁怒自己,那他还封自己官做什么?
  虽然这官职貌似是被压了一压的。
  樊长玉越琢磨越理不出个头绪,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
  从前尚且还有陶太傅教她分析局势,如今陶太傅音讯全无,贺敬元马上又要被调回蓟州,今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都只能她自己瞎琢磨拿主意了。
  思及此处,樊长玉的目光不由落到桌上那摆在红绸布托盘里的三百两黄金上。
  这金元宝一锭是十两的分量,托盘里一共有三十锭,金灿灿的,瞧着很是惹眼。
  她想了想,吩咐谢五:“你拿出十三锭元宝,和拨下来的抚恤金一起寄给阵亡的那十三名将士家眷。另拿出两锭给重伤的将士们买些补品,再替我找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幕僚来,银子你看着给就是了。”
  谢五点头道:“都尉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阶,身边理当养几个幕僚了。不过……拨给阵亡将士的,会不会太多了?”
  十两黄金,换算成白银得有一百两了,再加上朝廷统一拨下的五两抚恤金,就是一百零五两。
  樊长玉说:“这是我承诺了将士们的。”
  以郭百户为首的那批百户,将来能为他所用,却没法成为她的亲兵。
  她身边可用又对她足够忠诚的人,还是太少了。
  她想从自己带的那些小卒里,挑两个出来当亲兵。
  谢五听到她那个答案怔了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要出门时,樊长玉却又叫住他:“把这些兵书也拿去给底下将士们看吧。”
  谢五呆住。
  樊长玉说:“让他们多读些兵法,有益无害。”
  确定樊长玉是让自己处理了那些书后,谢五几乎是狂喜了,他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怕让樊长瞧出端倪,才赶紧收敛了些,抱起那锦盒道:“好,我这就拿下去!”
  等谢五离开后,樊长玉望着放在兵器架上的那把陌刀出了一会儿神,才拿出从前谢征帮她注解的书,慢慢翻看起来。
  读书能使人变聪明,她要多读书。
  李怀安送她做了注解的书一举,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他从当初在山道上遇见自己,再到后来帮着自己查爹娘遇害的卷宗,刚好就查出自己身世有问题,再顺藤摸瓜地查出了贺敬元帮她爹娘伪造了各种文书的事,委实是太“巧合”了些。
  -
  皇宫。
  玉宇琼楼间,一身海棠红宫装的明艳女子疾步走过,十六名梳着双髻的宫娥垂着头小步快走跟在她身后。
  守在上书房前的老太监远远瞧见那女子,满是褶子的老脸上便已堆起了牵强的笑来,迎上前道:“这是什么风把长公主殿下给吹来了……”
  女子艳若芙蕖的脸上全是冷意,甩袖一把拨开挡路的老太监,横眉斥道:“滚开!”
  老太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眼见拦不住这位祖宗,又怕回头叫里边那位迁怒,只能抱住了女子一条腿,扯着尖细的嗓子道:“长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啊,陛下乏了,刚才歇下……”
  说话间,女子已推开了上书房的大门。
  满室浓郁的龙涎香飘出,让她绘着精致妆面的一张脸不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
  老太监已吓得伏跪在门口:“陛下息怒,老奴该死,老奴没能拦住长公主殿下……”
  “罢了,退下吧。”里边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子嗓音。
  老太监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去时,还带上了书房大门。
  长公主毫无惧色地看着龙案后那一身明黄龙袍,单手捏着眉心、满面疲乏的人,冷声质问:“你给我和武安侯赐了婚?”
  皇帝看向玉阶之下明艳的美人,嘴角弯起时,笑得像个毫无心机的少年,眼神却像一条在暗处吐信的毒蛇:“朕替皇姐寻了个盖世英雄当夫婿,皇姐不乐意?”
  长公主怒道:“武安侯落难之际遇一民女,已同那民女定了终身,陛下这是要本宫去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皇帝说:“皇姐多虑了,一介粗鄙民女罢了,哪能同我大胤朝的明珠皇姐你比?武安侯已同那民女一刀两断了。”
  长公主秀眉蹙起,笃定道:“不可能,武安侯为娶那女子为正妻,甚至求了归隐多年的陶太傅收那她做义女,怎会一刀两断?”
  皇帝笑了笑:“那皇姐当真是不了解男人了,滔天的权势和天下第一美人,还能撼动不了一个粗鄙民女在他心中的分量?”
  长公主面色愈冷:“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
  皇帝轻描淡写说了句:“皇姐放心,皇姐嫁过去了,永远也见不到那民女的。”
  长公主脸色骤然一变:“你杀了她?你就不怕武安侯对你心怀怨怼?”
  皇帝弯了弯唇角:“当将军的死在战场上,有什么好奇怪的?武安侯该怨该恨的,也得是反贼,不是吗?”
  他早年被魏严架空,怕暴露了野心叫魏严忌惮,一直都装笨扮怯。后来为了拉拢李太傅,又在李太傅跟前装作乖巧好控制的样子,这两年一点点露出了獠牙。
  听到他那句话,长公主眼底流露出惊骇,久久失语,似被他的丧心病狂吓到。
  皇帝望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敦厚乖巧,一如从前那个装乖装笨的少年帝王,眼底却满满都是已经压不住的野心和欲.望。
  他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鎏金龙头,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透着无尽的期许:“魏严一倒,皇权就能回到朕手中了,有武安侯在,李家那老匹夫有何惧之?”
  他歪了歪头,心情极好地笑着道:“凭李家这些年的贪墨,满门抄斩也够了。”
  长公主从未觉着那个懦弱敦厚的皇弟这般陌生过,挽着轻纱的手臂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问:“武安侯呢?他重兵在握,你就放心?”
  皇帝似想说什么,看着站在下方的长公主时,脸上笑意深了些,突然又打住了话头,道:“朕自然是放心的,毕竟有皇姐帮朕看着他呢。”
  “这世上,朕最放心的人,就是皇姐了。”
  手脚上的那股冷意,慢慢窜上了脊背。
  长公主强自镇定挽起唇角:“陛下如此信任本宫,是本宫之幸。”
  对于她态度的转变,皇帝似乎高兴极了,他说:“朕就知道,皇姐一定是站在朕这一边的,皇姐回去等着风光大嫁就是。”
  长公主应“好”,欠身一礼后,拖曳着那华丽的宫装裙摆转身,走出了上书房,一如来时那般,高傲挺着背脊,神色里满满的目中无人,十六名宫娥紧随其后。
  没有人知道,她后背的薄纱都已叫冷汗湿透,只是被乌发挡了去。
  回到自己的宫殿后,长公主关起门来,气得直接砸了一地的碎瓷。
  砸累了,才单手撑额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歇着,雪腻的眉心一直拢着,显然还在烦心中。
  大宫女小心翼翼捧上一盏花茶,劝道:“公主,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长公主接过杯盏,本想喝,想到皇帝的那些话,仍是控制不住怒气,直接将杯盏摔了出去,碎瓷飞迸,将边上伺候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低贱宫女所生,没个外戚,便想拉本宫来趟这趟浑水!”
  长公主妍丽的脸上全是怒色。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但并不是先帝第一个女儿,只是前边的公主们都夭折了,她这才成了长公主。
  她生母身份尊贵,她同皇帝可不是同胞姐弟。
  皇帝这些年大抵也是想仰仗她外祖家,这才同她亲近。
  大宫女当时在殿外,并不知晓里边谈论了什么,只当自家公主还是为赐婚的事发怒,她斟酌再三,终是劝道:
  “公主,那公孙三郎为了避您,至今不肯入仕,连京城都不踏足,您又何必再念着他?武安侯战功赫赫,弱冠之年便封侯,说起来是一等一的良婿……”
  “闭嘴!”长公主脸色骤寒,扣在软榻木质扶手上的指甲都险些因用力过猛而折断。
  大宫女整个人都被吓得愣住了。
  长公主似也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垂下扇子似的睫羽掩住眼底这一瞬失控泄露出的情绪,冷笑盖过话头道:“你当武安侯能有什么善终?”
  大宫女面上一惊,知道其中只怕牵扯到朝中局势,她急道:“圣旨已下,宣旨官也离京了,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独自闭目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替我研墨。”
  -
  康城。
  一队兵马停在河边,被粗绳绑了的匪寇们粽子似的蹲挤在一起,十几名持刀的铁甲卫看守着这群落网之鱼。
  河岸边上的青草葱郁,只是入了夏,草茎已有些老了,战马用鼻尖拱着找嫩芽吃。
  公孙鄞收到派去崇州的亲兵带回来的信件时,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问:“樊姑娘杀了长信王,朝廷当真只封了她个骁骑都尉?”
  谢十三点头:“千真万确,司礼监的太监亲自去宣的旨。”
  公孙鄞纳闷道:“长信王的人头这么不值钱?”
  他挥挥手示意谢十三先退下,看了一眼赤着上身立在河边,正任亲兵打水从他整个后背浇下、清洗伤口的人,走过去故意拉高了声调道:“樊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斩杀长信王后被封了五品骁骑都尉。”
  谢征后背淋下来的水泅着淡淡的胭脂色。
  听到公孙鄞的话,他原本半垂的眼皮只稍抬了抬,却仍是一句话没说,冷淡又了无兴致的模样。
  这半月里,他四处剿匪,捣毁了康城周边所有匪窝,后背的伤口总是快愈合了又裂开。
  却没见他上过一次药。
  在亲兵又一次用水壶装了水,从他后背不断渗血的伤口处浇下后,他似觉着差不多了,扬手示意亲兵退下,取了外袍直接穿上。
  公孙鄞看得直皱眉,说:“你这身伤再这么下去,迟早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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