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国号

  湖州的留氏一脉,被果断拿下,这一家人哭天抢地,老婆揪着留熙,破口大骂,你这是厕所吹笛子,你怎么张得开嘴?
  那么多人去见吴国公,就你显自己的本事?
  能言善道是吧?
  脑筋机灵是吧?
  你怎么不摸摸屁股,你们家干得恶心事还少吗?
  跟你在一起,命都搭进去了!
  婆娘拳打脚踢,挠得留熙满脸开花。
  留熙气不过,饱以老拳,同样骂道:“这能怨我吗?还不是吴国公自己说的,他们要讲道理,只要答应均田,就不会为难……我不过是谈了点条件,就这么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留熙忍不住冲着狱卒大喊,“跟吴国公说啊,千金买马骨,我们留家清清白白啊!要是杀了我们,吴国公说的话,就都不管用了。为了留家不值得啊!”
  不管留熙怎么喊,都没人答应,只能掉头跟老婆子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物理上打成一片。
  但是留熙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该怎么处置留家,成了老朱的难题。
  本着遇到难题,就找张先生的原则,老朱叫来了张希孟。不过说实话,老朱有点为难。多年教学相长,互相影响,朱元璋的脑袋里不可避免刻上了张希孟的烙印。
  在看待问题上,老朱也和张希孟有了几分相似。
  虽然他憎恶留梦炎,鄙视这个汉奸,前不久和张士诚唱对台戏,就用留梦炎讽刺了高明等人,以他的无耻,痛斥所有还愿意给元廷效力的文臣士大夫。
  可不管怎么说,留梦炎都是个死了几十年,骨头都烂的差不多的古人了。
  留熙等人,估计连留梦炎的面都没有见到,要处置这样的人,总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当然了,老朱是准备杀人了,甚至他想要拒绝一切劝说。
  因为老朱清楚,道理只能给愿意接受道理的人讲。
  有些时候,就不能讲道理。
  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咱必须要拿留氏的脑袋,告诉所有人,敢抗衡均田,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朱元璋见张希孟的第一句话就是,“咱要杀人!”
  张希孟眨了眨眼,突然笑道:“巧了,臣也想杀他们了!”
  朱元璋瞧了他半晌,确定张希孟没有故意说反话,这才沉声道:“这么干,未必合乎先生心中的纲常道理。留梦炎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殃及留氏后人,却是咱率性而为,先生不必为了迎合咱,放弃了心中的道理。”
  又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道:“这事算在咱的头上,只说先生没能劝阻,是咱一意孤行就好。”
  张希孟略沉吟,竟然笑了起来。
  “主公是真打算成全臣的名声了……其实这不是臣想的。”
  朱元璋猛然皱眉,询问道:“先生想什么?”
  “想一个公平,一个公道。”张希孟答道。
  “可咱做得不够公道!”朱元璋顽固道。
  “那臣就想办法,让主公变得公道!”张希孟果断道:“主公,其实处置留氏,完全可以抛开留梦炎这个人,光是他们做得事情,也足够杀头了。”
  朱元璋略微惊讶,随即道:“先生是说,他们鱼肉乡里,作恶多端?”
  “事情或许要更复杂。”
  “怎么说?”老朱越发好奇。
  张希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文稿,放在了朱元璋面前。
  “主公,咱们先说一个名气更大的奸贼……秦桧!”张希孟道:“主公还记得溧水不?”
  朱元璋笑道:“怎么不记得,当初咱们在金陵贴出了均田告示,溧水的百姓就动起来,主动自行分田,还闹出了不小的波澜……先生提这事干什么?”
  “主公可知道,百姓要分的溧水田地,是谁的?”
  朱元璋怔了怔,沉吟道:“莫非是……秦桧?”
  张希孟点头,“没错,就是秦桧的,溧水的丰圩挨着石臼湖,正是他的封地,绵延八十多里,田亩足有十万之数!”
  朱元璋一惊,那一片他去过,处在两个大湖中间,土肥水美,绝对是少有的膏腴之地,让他看了都流口水。
  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秦桧那个大奸贼的?
  “不止如此,秦桧在金陵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庄田,他死之后,家道中落,但是秦家每年尚有十万石田租收入,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朱元璋忍不住变色,江南的地租很重,至少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如此,能收十万石田租,那也表明秦家的土地至少有二十万亩!
  这还是秦桧死后的事情!
  想想他们老朱家,连一亩田都没有,只能租种别人家的,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张先生,如此兼并,赵宋的皇帝就不管管?”
  张希孟苦笑摇头,“主公,不抑兼并就是北宋的国策,王安石等人试图改变,但最终失败了。而金兵占据中原之后,赵宋逃到了临安,随着赵宋皇帝,来了许多达官显贵,朝中名臣……这帮人颇有些衣冠南渡的感觉,到了江南之后,大肆圈占土地,如饥似渴,充实家财,掠夺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秦桧有几十万亩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每年也能收六十万斛田租,便是韩世忠等人,也都多有田产。算起来只有岳王爷一个人干净而已!”
  朱元璋眼睛瞪得老大,愤怒拍桌子,“这就是岳鹏举被害的原因所在!赵宋王朝,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高宗赵构就是个卑鄙小人,抱残守缺,厚颜无耻。他这般的奴才,又如何能抑制兼并,打击豪强?只怕赵宋宗室,兼并田亩,更加凶猛!”
  张希孟长叹道:“主公,还不只是兼并田亩,宋哲宗时候,规定地主打死佃户,减罪一等,发配邻州!到了宋高宗年间,干脆又减罪一等,发配本州!”
  朱元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怒火,直冲顶梁。
  “什么放屁的法令?发配本州,亏他们有脸公布?依咱看,就是把佃农的命不当回事。发配本州,那跟没发配,有什么区别?”朱元璋气坏了,连连拍桌子,“这个赵家人,到底是怎么当皇帝的?”
  张希孟也万分无奈,“制定法令如此,执行法令更是如此,如果遇到了佃户和地主争执,衙门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重罚佃户。官员直接站出来,替地主说话,维护他们的纲常。”
  “可恶!可耻!”老朱气哼哼道:“原来鞑子对待汉人百姓的手段,在赵宋时候,便已经有了。可笑刘福通他们,还要重开大宋之天,当真是糊涂!”
  张希孟又道:“主公,确实元廷全盘承袭了赵宋的聚敛手段,还发扬光大了。就比如留熙提出,要帮忙征收田赋,充当粮长。就是元廷惯用的手段。仰赖地方富户大族,让他们出面,盘剥百姓,压榨民生。纵观大元立国不足百年,江南的士绅大族,仗着自己熟悉地方,又通晓文墨,便肆意盘剥,兼并田亩,日子过得竟然比宋朝时还要舒服了。”
  张希孟又拿出几份文书,向朱元璋介绍……元廷虽然派遣蒙古人和色目人控制地方,但是毕竟人数太少,而且普遍文化太差。
  他们只能仰赖地方上的豪绅地主,帮忙统治。蒙古人贪,豪绅更贪,他们是卧龙凤雏,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就开始了。
  江南地方,拥有几万亩土地,几千个佃户的地主,比比皆是。
  有些州县,六分之五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地主手里。
  普通百姓,根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着租种土地过日子,太多的老百姓,都是绝对的贫穷。
  虽然说朱家军渡江之后,打出了均田的旗号,也做了许多,但是从宋代到元代,前后几百年的积弊,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也正是因为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安然无恙,这帮人才敢跑来跟朱元璋讲条件,总觉得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些畜生,作恶多端,看起来不只是留家,光杀他们一家,简直便宜了他们!”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在完全均田之前,主公应该下一道命令,鼓励佃户站出来,告发地主。如果有地主打伤佃户,需要加倍赔偿。如果有打死佃户的情况,地主本人必须偿命!”
  这道命令可是够厉害的,让地主直接偿命,随便拿个人顶罪,那可不行!
  老朱二话不说,直接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又沉吟片刻,复又思索一阵子,朱元璋才道:“先生,只怕不只是这条法令吧?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希孟重重吸口气,而后面色肃然道:“主公,臣,臣斗胆以为,主公该称王了!”
  “称王?”
  “对,主公应该亮出旗号,同赵宋彻底决裂,正本清源,昭示天下。虽然这么做,与当初拟定的方略,稍有冲突。但是我们的势头很好,力量增加了何止十倍。再有……再有就是,我们要动员更多的百姓,更彻底改变这个世道,就必须要触碰自从赵宋以来,留下来的弊政。仅仅是推翻元朝还不够!还要更有魄力的手段!”
  张希孟心潮澎湃,对视着朱元璋,正色道:“这些话臣在阐释均分田亩的时候讲过……而到了现在,臣有了更深入的体会。简言之,程朱理学我们要反对,遗留下来的士大夫作风要反对,田亩制度,财税规则,统统都是反对的内容!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东西了。”
  “说白了,就是要重新建立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张希孟深深一躬,“臣以为,这个君主,非主公莫属!天下百姓都在盼着,主公责无旁贷!”
  朱元璋神情肃然,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良久喃喃道:“让咱称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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