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怀念

  饱经战火的洛阳城几乎成了废墟,房玄龄如同老鼠一样在废墟中钻来钻去。对那些散发着各色光华的宝贝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隋朝的地图户籍、制文诏书。这些东西都是大隋的积累,如果没有了,想要重新弄出来将会是一项艰巨工程。
  可他失望了,看在眼里的是一片狼藉。许多珍贵的文献,还有那些地图户籍之类的东西。都被大兵们拿来烧火,围城近一年,柴碳几乎跟粮食同等重要。看看那些没有门窗的宫室就知道,恢弘的神都洛阳经历了怎样的劫难。
  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燃烧过的木头。烧烤过的人和马,无数老鼠在黑暗的角落里面。房玄龄清楚的看到,十几只老鼠趴在一名浑身赤裸宫女身上,尖利的牙齿啃骨头的声音,让人汗毛炸立。
  去时急吼吼,好像被狼撵的猴子。回来时垂头丧气,哀叹无语。战争对于一座城市的破坏是巨大的,以前只见到抢劫的兵灾。可如今看来,被围困的困兽才是最可怕的。
  “属下辜负殿下所托!”房玄龄的神情落寞无比,大业年间的洛阳有多么繁华,仿佛在眼前一样。他还记得城东的汤婆婆肉饼,吃一口满嘴流油,让人记忆犹新。
  可进城之后,他看到的是汤婆婆残缺不全的尸体。手脚不知道去了哪里,身子在店铺的桌子上。很像屠户们案板上的肉,脑袋在外面被人当球踢。可能是太过招人恨的原因,没踢几下就被踢碎了。所以房玄龄看到的,就是一张嘴和上面残存的两颗黄牙。
  乱世中小人物的下场就像是浮萍,朱粲喜欢吃人肉。会做肉饼的汤婆婆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厨子!她的厨房里面,消失了不止三百个人。大多数是孩子和女人,因为朱粲说男人的肉是酸的,不好吃。
  王世充投降之后,朱粲自然也被抓了起来。没了靠山的汤婆婆,就成了所有人泄愤的目标。她是被活生生扯死的,据说胳膊被硬生生撕下来时,还会发出狼一样的惨嚎。但大腿被斧子剁开的时候,人已经没力气惨叫了。
  恨极了的洛阳人用手掏开她的肚子,扯得稀里哗啦的内脏立刻被分食而空。
  汤婆婆只不过是无数人的缩影,为了活命投靠王世充坑害另外一些人。结果王世充倒台,这些无根脚的人最是倒霉。洛阳城有动乱的迹象,不是因为大战过后的抢劫。而是因为复仇,憋屈到了骨子里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残忍,根本是那些大兵比不了的。
  这些人红着眼睛,形同疯子。只要见到仇人,就会扑上去撕咬。最凶恶的恶犬,都没有他们那样疯狂。或许,他们真的已经疯了!
  李二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就算是安慰。还能说什么呢?自己的表叔费尽心力营建的神都,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谁是害人的,谁又是被害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
  “萧瑀、窦轨封存前隋仓库,没收金钱布帛。非将令,不得藏私。”李二下达了命令之后,就回了营帐。他不准备去洛阳城里,住在野地的帐篷里也比住在那里要强。
  这一仗打了一年多,他需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一个拿不出钱来的统帅,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效忠。李二不准备动用自己的府库,前隋留下来的府库就成为了钱财唯一的来源。再说,自己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怎么也得捞点好处才对得起自己。
  罪大恶极的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张童儿、王德仁、朱粲、郭善才都在捕拿名单上。这些人罪大恶极,不用跟着送到长安。黄河边上砍掉脑袋,挖个坑埋了就是。
  萧瑀和窦轨本以为需要封锁各个城门,防止这些人潜逃。谁知道这些人疯狂在寻找到唐军,二话不说就让唐军绑起来。态度之积极热情,令人发指。
  本来心里还在纳闷儿的两个人,看到了朱粲的下场之后就明白了。他们在害怕,害怕那些被他们欺压过的人复仇。当初他们都是洛阳底层,受尽了那些贵人的欺辱。等他们成了贵人之后,就开始欺负那些曾经欺负他们的人。有时候,翻身的农奴比地主狠多了。
  现在身份再次对调,地主下手只会更加狠毒。
  朱粲投降的态度相当积极,他是最早奔向大唐怀抱的那群人之一。见到冲进城里的唐军,二话不说就跪。连绑自己的绳子都准备好了,只盼着大唐军卒把他押出城去。就算是项上一刀,也比被人活生生撕碎了的要好。
  理想很丰满,可现实很骨感。吃掉了数百人,想要吃他的人已经红了眼睛。大唐军卒的横刀威慑着这些人不敢上前,可两侧的房顶不断的往下扔砖头瓦块。抓捕朱粲的唐军士卒落荒而逃,再护着他很可能就被一起活埋。
  等到萧禹赶到的时候,朱粲身上的砖瓦已经摞成了小山。想要把他挖出来,需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不管是谁,进了洛阳之后全都唉声叹气。彪悍的尉迟恭回来之后,一张黑脸更加的黑了。那种压抑的气氛,简直让人喘不上来气。仁慈的李二准备将多余的军粮发放在洛阳百姓,反正大军就要回长安去。军粮运来运去的麻烦,还不如就地赈济洛阳的灾民。能在这种日子下面活下来不易,现在他们都是大唐子民,需要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多多关爱。
  “殿下!粮食发了六千石。”杜如晦走到李二的军帐里面,躬身施礼道。
  “哦,三天只发了六千石。难道说,洛阳城的百姓还有余粮?”李二不解,洛阳可是有数十万人的大邑。发了三天,怎么可能只发出去六千石。
  “殿下!活下来的人,只能拿走六千石!”杜如晦无奈的道。
  “什么……!”李二眼前有些发黑,天知道洛阳城在这一年间死了多少人。
  李二撤军了,没人喜欢待在尸横遍野的洛阳城。就算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李二,也不愿意。
  云浩悠闲的躺在马车上,脑袋随着马车的摇摆左右摇晃。才不愿意骑着马跟那些混蛋找罪受,自家马车是经过改装的。拥有的减震装置,让马车的舒适性大大提高。很可惜,没有橡胶轮胎。橡胶这玩意,现在估计还在南美大陆。
  一想到这事情云浩就怨念非常,老天爷这他娘的得多偏心。太向着美洲那些穿树叶的混蛋了吧!
  土豆原产美洲,玉米原产美洲。可可豆原产地美洲,咖啡原产地美洲。就算老子想吃口烤地瓜,也得先辛辛苦苦去美洲大陆,把红薯弄过来。更不用说超级调料辣椒,大冷天能吃上一口红红的麻辣火锅,是云浩多年来的梦想。
  怨念归怨念,梦想归梦想。云浩可不准备漂洋过海的去看你!这年月的造船技术相当堪忧,鉴真和尚东渡日本还渡了六次才成功。老子想去旧金山,估计喂鱼的可能性比较大。万一流落荒岛,来个野外求生那就糟了。
  努力的抛掉怨念,云浩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潼关。后世这里最出名的就是肉夹馍,可现在却完完全全是一座兵城。
  潼关守将拜见了李二,这没话说大军之中他的身份最尊贵。可第二个就来拜见云浩,就让人大跌眼镜。没别的,邱师利这混蛋这些年钻营的不错,现在的潼关守将就是他。
  云浩很快知道邱师利是怎么升官的,这货是相当会来事儿。东西是一车车的往云浩营里面招呼,既有给军卒们的鸡鸭鱼肉。也有给云浩的各种孝敬,这货没有点儿灰色收入,打死云浩都不会相信。
  “行啊!混的出息了!”云浩背着手,比他高两头不止的邱师利躬着身子,努力向云浩的身高看齐。可惜,效果不是很好。
  “有王爷,公主殿下和侯爷的照拂,我们这些丘八才好办差。这都是托了您几位贵人的福,末将还想着前两年在侯爷麾下,那日子真是舒心。若是侯爷出征,务必要带着末将。军功让自家人挣了去,也好过照顾了别人。”邱师利非常巴结,早就从长安传出来消息。眼前这位是皇帝陛下的头号宠臣,能揍亲王的侯爷在大唐就这么一位。现在不仗着故旧的关系巴结,更待何时。
  云浩努力看着眼前这个熊罴一样的汉子,他娘的外表粗犷得一塌糊涂。说气话来,却是个官油子,几句话跟自己就成了自家人。难道说,这小子天生就是当官儿的料。心黑,皮厚,不要脸让这货发挥到了极致。
  “你小子,心眼儿不少。跟着侯爷,打胜仗还不用兄弟们搏命。这样的好事儿,一车财货就像捞?潼关守将有多少进项大家心里明白,你从商贾那里刮油刮的爽利。也不能什么便宜都占,行行好,给兄弟们留口饭吃。”盛彦师不干了,跟着云浩这两年。不但躲过了一劫,好处还不少捞。
  这一次虎牢关大战,李二硬是将四十颗首级塞到了他的名下。虽然盛彦师知道,自己弄死的人远比四十人要多。可不用一刀一枪的拼命,就有这么多军功可捞,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去。现在居然有人要入伙,山贼出身的盛彦师岂肯罢休。
  “大唐帝国国祚初立,仗是少不了你打的。真想打仗,河北窦建德余部,山东有漫山遍野的响马。江南有伏杜威,仗有的是你打的。若是侯爷我出征,自然会想着你们这些老兄弟。只是,在我帐下的规矩你们莫忘了。坏了规矩,别怪侯爷手黑。”花花轿子有人抬是好事,云浩知道怎么做。
  当官儿嘛,没个故旧帮衬啥都不是。难得邱师利这家伙还记得自己,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先收着再说。
  “有侯爷这句话末将就放心了,只要跟着侯爷末将赴汤蹈火……!”
  “好话慢慢再说,提点你一句。这潼关是连接关中和河南的要冲,你在这里刮油要适可而止。长安城里有些得罪不起的,最好不要招惹。出了事情,不是都能保下来的。”有些事情,云浩还是要提点一下。这货身上烙着自己的烙印,做事太出格有心人会疑心自己。小尾巴不可以被人抓住,尤其是你还没有尾巴的时候。
  “末将知道了,谢侯爷提点。”
  “那是……!”走着走着,云浩看到路旁的一片空地上。居然有人正在大兴土木,潼关就是座兵城,盖一座庙做什么?
  “那是末将为卫怀王立的祠!末将找了当年的老兵在辨认,此处就是卫怀王和鱼俱罗大战的所在。也是……卫怀王殒命的地方。末将觉得,卫怀王一代英杰应该享受潼关百姓的供奉血食。所以……!”
  谁再说身材魁梧的人傻,云浩会坚决掐死他。眼前这个熊罴一样的家伙,就是猴变的。或许,比猴还精。
  当年潼关李元霸与鱼俱罗大战,云浩没有亲眼看见。现在看到李元霸身死的地方,脑子里立刻想起了那个憨憨傻笑的小子。
  “嘘!莫声张,这肉好吃给你来一块。”云浩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候。李元霸手里拎着一个酱肘子,满是油腻的手掏出来一块肉核递给自己。眼神单纯的像是个孩子!
  过往云烟,往事好像演电影一样从眼前一幕幕滑过。朋友,兄弟……!那个不愿意上战场,却被自己老爹和大哥逼着上战场的可怜人。一想到李元霸红着眼睛大喊:“我不要杀人,我不要杀人。”声音近乎狼嚎,渗到人骨头里的悲凉。
  眼泪顺着脸颊流过,努力将脑袋昂起来。却发觉眼泪这东西出来了,再也渗不回去。旁边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同样无声无息。眼泪却已经打湿了衣衫,有声无泪谓之嚎,有泪无声谓之泣。
  不到真正伤心处,绝对不会这样。更何况,李二还是一位铁血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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