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纳税大户 第170节

  酉初,即下午五点左右,是许多人家用晚饭的时候,通常来说除了酒楼饭馆外,别处的生意都不会太好,比如红福记和芙蓉记,这会儿就是最清闲的时候。
  金缕记虽说要好些,可也要比其他时候清闲些。
  几个守店的伙计笑着说起了闲话,正说着,便见一清矍的中年文士负手走了进来。
  中年文士的衣着并不奢华,不过是普通的细棉布棉袄,瞧着还有些旧了,但一身的气质却明显不同于普通的小官小吏,亦或是普通的工人伙计、书生百姓。
  他的面容是有些严肃而威严的,看人的目光也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审视,有一股打骨子里生出的傲气?不,傲骨。
  总之应当是极其骄傲自信的一人。
  金缕记的伙计们在金缕记接待客人,见识不少,都有一双好眼,一眼就瞧出这一位不像是来买毛线的,也不像是来给家里人买毛线的。
  “这位爷,”一伙计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咱们这一处是专卖毛线,卖手表和皮具的在隔壁呢。”
  倒是穿着普通,买一块金缕记手表在官场上撑场面的人不少。
  这一位瞧着就有些官相。
  中年文士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往旁边去,“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
  伙计笑容不变,却微不可见的诧异了一瞬,自个儿看走眼了?
  “客官想要什么颜色的毛线,粗的还是细的,做什么用的?若是客官没有合意的,小的也能帮着推荐推荐。”
  中年文士随手拨了拨伙计摆在台面上的几样毛线,“你们这毛线织成的衣裳真能暖和?”
  被人质疑,伙计也没有不高兴,只笑着回道:“要不小的取几样成品给爷看看?有帽子有褂子,还有马甲、裤子、袜子、鞋子,客官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样式的,您说了,小的好帮您取对应的东西过来,您瞧了就知道了。”
  中年文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声线平直的道:“那就都看看吧。”
  “欸,好,客官您稍等。”
  伙计并没有被刁难的不耐,笑着脆声应下,又招呼了两个店里的伙计帮忙取东西。
  中年文士挑剔的把伙计们取出来的东西一样样看过,看一样便叫伙计取一样对应的毛线过来,店里的四个伙计因他一人忙得团团转。
  然而取来的毛线,中年文士用手捻了捻,大约是在确定两者的材质手感是不是一样的,但他捻完后并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笑模样,只放到一边,继续看下一样,然后又叫人取毛线来。
  几个伙计火大称不上,就是很有些怪异感,这人不像是来买毛线的客官,倒像是下来抽查质量的工头掌柜。
  中年文士这一看便看了小半个时辰,伙计们保持着微笑恭敬的态度也一路接待了下来。
  终于所有成品和对应的毛线看完了,中年文士又一个都不要。
  一伙计背对着中年文士冲同事挤了挤眼睛,怎么?这是遇到上门找茬的了?
  另一伙计眼神往隔壁飘了飘,怎么可能,他们这是谁家的生意,这是玉大人的生意,是皇上的生意,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来找茬。
  行吧,那就继续微笑服务吧。
  不买也没什么,人不可貌相,或许人是真有难处呢。
  然而对方什么也不买,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却是又问起话来。
  只是他问话,也带着那么点居高临下的考查评判的调调,叫人不怎么舒服。
  “你们的规矩还不错,我这般麻烦的客人,也不见你们没耐烦破口而骂。”
  一伙计笑道:“客官说哪里的话,玉大人说了客官上门就是客官,小的们拿工钱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哪里能挑客人的不是,客官尽管放心,无论是哪一处的金缕记,都一定会热情恭敬的为您服务,这是咱们《职工手册》上写明的呢,若是没有做到,您可以记下小的们的工号,喏,就是这个。”
  伙计指了指自个儿胸前的小木牌,上面有一个数目字,“找到咱们的掌柜投诉,那咱们就得扣工钱了。”
  伙计的本意,是叫这中年文士不要因自个儿看了一圈什么也没买而有心理压力,但中年文士可一点没有应该有压力的感觉,反而又问道:“《职工手册》?什么《职工手册》?”
  伙计笑着回道:“就是咱们金缕记的伙计要遵守的一些个规矩。”
  中年文士又极其自然的吩咐道:“取来我瞧瞧。”
  伙计愕然的眨了眨眼,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也太奇怪了吧。
  见伙计站着不动,中年文士眉头一落,肃声道:“怎么?上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伙计深吸一口气,撑出笑来,“没有,好的,客官您稍等。”
  伙计去取了《职工手册》来,中年文士接过便从第一页看了起来,看得旁若无人,仔细严肃。
  几个伙计对视一眼,真是、这什么情况啊,要不寻掌柜来问问?
  一伙计脚步轻悄的退到了后面去。
  中年文士看书的速度极快,起初眉头微皱,还只是严肃认真,到后头眉头却是越拧越紧,拧得眉心出现几道深深的皱纹,面上也带出了压不住的怒意来。
  几个伙计这回才有些怕了,这是遇到犯病的了?
  在中年文士看完小册子的时候,负责该店的掌柜终于赶了过来,几个伙计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客官。”掌柜的笑着拱了拱手施礼,“不知客官看我们的《职工手册》是何意?是店里的伙计不恭敬了?”
  中年文士收起小册子,又用那种从上往下看的审视目光打量了一遍掌柜,“你是这儿的掌柜?”
  “是,在下姓常。”
  “常掌柜作为掌柜,应该识字吧。”中年文士又问。
  常掌柜笑着回道:“在下读书不多,不过识得一些常用字。”
  中年文士板着脸点了点头,“那正好了,贵店这《职工手册》,我有几处看不明白,麻烦常掌柜帮我解解惑。”
  中年文士嘴里说着麻烦,却几乎是将小册子摔在了柜台上,翻开其中一页,点着册子对常掌柜质问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常掌柜虽然满心的疑惑加恼怒,但还记得玉大人曾经交待过,他们这样有背景、有大背景的买卖,最怕的就是不尊重客人,仗着店大欺客,态度不好,那这买卖迟早做不下去。
  常掌柜忍着气带着笑,凑上前把《职工手册》捡起来,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哦,这是今年咱们厂里得了皇上嘉奖的绣娘和工人的一些感言,今年进了咱们厂里后勤处的进士老爷们觉得,把这些话记下来,放到《职工手册》上头,能激励其他的工人伙计们好好做工做事,所以就记上了。”
  真是挺好的用意,效果也很明显,他至今看到这几篇,还心潮澎湃呢,常掌柜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中年文士却是怒哼一声,质问道:“皇上的嘉奖?诸位还知道这金缕记、这恩典都是皇上赏的?”
  他这样不客气的态度,常掌柜的笑也挂不住了,“客官这是何意?”
  中年文士呵道:“这毛线、这金缕记都是皇上的,是朝廷的,这恩典也都是皇上赏的,可百姓们字字句句皆是玉大人,你们这手册上头,提到的玉大人比皇上还多了二十六处,还有这些什么绣娘工人的感言,得了皇上的赏赐嘉奖,竟字字句句也都是感谢玉大人,你们这,又是何意!”
  常掌柜皱起眉头,他就说这人怎么看得这样快,原来他只是数名字去了。
  这些个咬文嚼字的酸腐真是叫人厌恶。
  常掌柜的表情语气淡了下来,“这位客官,我们当然知道这金缕记是皇上的,您且好好看看,这《职工手册》上有记录各次员工大会的讲话内容,玉大人的名字出现在上头,是因为他主持了各次会议,他现管着咱们金缕记,难道非要把玉大人说的话改成皇上说的才是尊重?那不是捏造皇上的圣谕吗?”
  “您再好好看看,因为玉大人现管着咱们金缕记,所以上头列明了哪些重要的事情需要报玉大人请示,哪些重要的情况需要报玉大人知晓,怎么,难不成客官要咱们都越级报到皇上那儿去?”
  常掌柜说得有理有据,然而中年文士只冷哼一声,道:“强词夺理。”
  “都说玉大人厉害,本官今算是见识了,连一个铺面的小小管事都如此巧言善辩,若不是你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宣扬玉大人的名声,这满京城的百姓为何会只知玉大人而不知皇上?连什么生而带玉的谣言都捏造出来了,真是用心良苦,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造神吗?”
  中年文士话落,常掌柜不待发怒,先注意到了他的自称,‘本官’?
  官?什么官?难道是御史?
  可就算是御史,他们玉大人犯什么错了?难不成名声好了倒是错了?
  常掌柜气笑了,学着中年文士最初打量他的模样,也上下的审视了一遍中年文士,“我瞧官爷穿着拮据得很,人瞧着也面生,口音也不像是咱们京城人氏,是刚调任进京的官员?”
  中年文士负手道:“本官便是今年调任进京的巡城御史杨守敬,怎么,你们玉大人咱们御史台管不得?”
  “管得管得,自然管得,”常掌柜笑着点头,“御史台监察百官,哪有你们管不得的了,只是在下有一句话,请大人斟酌。”
  常掌柜挺直腰板慢声道:“咱们玉大人是好性儿,这是满城皆知的事儿,可您要想踩着玉大人的名声往上爬,您且试试。”
  “你!”杨守敬怒目而视而指。
  还不待他说什么,听了这一场的伙计们见自家掌柜已经撕破脸了,当下也不忍了,一个个半讽半笑道:“嗬,怪不得那么大的气派呢,原来是官呢,本官呢,真是吓死小的了。”
  “哈哈哈哈,咱们玉大人,正三品的一等侍卫和咱们都是你我相称,这个巡城御史,欸,这个巡城御史是几品的官儿来着?”
  “没见识了吧,巡城御史可是堂堂的正六品,比咱们玉大人还要高三级,不对,从五品、正五品、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正三品,差六级呢,不对不对,是比咱们玉大人高六级呢。”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么算的吗?”
  “若不是这么算的,人家哪儿来这么大的官威?”
  “那咱们还不赶紧的御史大人赔罪,御史大人,真是失敬失敬了。”
  四个伙计笑嘻嘻的齐齐拱手作揖赔罪,直把杨守敬气得倒仰,然常掌柜却只笑眯眯的看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杨守敬转身看向常掌柜道:“好!好得很!你们若是真清白无畏,可敢把这《职工手册》交与我?”
  常掌柜笑着微微欠身伸手作请。
  杨守敬重重的一把抓过手册,提起袍子一摔,愤愤的转身而去。
  常掌柜一点儿没动气的笑看着,几个伙计走过来同仇敌忾道:“这人有毛病吧,一大把年纪还是正六品,所以就看不惯咱们玉大人了?”
  “心胸这么狭窄,也难怪一大把年纪才正六品了。”
  常掌柜转过头,带着笑一个个看过他们。
  四个伙计慢慢收了笑,“那个,掌柜的,你先骂的。”
  “我说什么了?”常掌柜笑眯眯的问道。
  四个伙计齐齐收声。
  常掌柜挑起眉头,轻轻哼笑了一声,“不敬客人,一人罚钱十文。”
  “嗷!”四伙计哀嚎。
  常掌柜背起手慢悠悠的往外走,忽的又停住脚步道:“晚上掌柜的请你们喝酒。”
  “哈哈哈哈,”四个伙计哈哈都笑了起来,“是,多谢掌柜的。”
  这事儿就像是一个偶然的小小的意外,或者说是笑话,谁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堂堂正三品一等侍卫、一个区区正六品巡城御史,差得太远了。
  这么说吧,正六品巡城御史见着正三品侍卫的门房下人都得客气着些。
  日子转过一日又一日,金缕记的生意还是那么红火,台州处的高楼也初具雏形,玉格的名声也一日比一日更盛。
  尤其是台州和常山的灾民百姓,本就有语言不通的缘故在里头,再加上四阿哥严肃,玉格和善,对两人的感官和熟悉度又不同。
  与此同时,四阿哥用的银子粮食都是朝廷运来的,对于百姓们来说,长一个样儿,也都是朝廷应当做的,但玉格用的粮食,带来的变化,却是靠玉格自个儿的本事。
  哪怕四阿哥能弄来那些银子和粮食,也是在暗处用了功夫的,但灾民百姓哪里看得到那个层面,他们只看到水泥厂是玉大人建的,玉环楼也是玉大人建的,那么多商家、那么多商家带来的粮食物资,都是玉大人想法子引来的,他们报名做工的买卖,都是玉大人张罗起来的。
  所以虽说四阿哥才是赈灾的钦差,但台州和常山的灾民百姓只知玉大人,不知四阿哥。
  十一月初九,四阿哥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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