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第41节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床上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
  她竟以为他是在怪责她。
  沈皓行笑着坐起身道:“喜欢便看,觉得冷便将窗子合了,没什么大不了。”
  宁妱儿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摇头道:“不了不了,身子要紧的。”
  “可想出去玩雪?”
  沈皓行这句话实在太具蛊惑了,宁妱儿明明知道不该去,偏还是随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她身披鲜红大氅,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只是在下车前随意用红绳系了一下,还是出自的沈皓行之手。
  两人在飞雪中漫步,宁妱儿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自己落下的这一道道脚印,这种感觉同她在院里踩树叶完全不同。
  沈皓行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她时,才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正在笑着仰头看天。
  在这片白皑皑的飞雪之下,她脸颊和鼻头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而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伞外,当雪白的飞瓣与指尖相碰的瞬间,少女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沈皓行不知不觉沦陷在了这副绝美的画卷中,然而顷刻间他神情忽然一顿,匕首从袖中而出,直朝少女身前飞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与暗器一齐坠落在雪地中。
  “有埋伏!”
  随着一声高呼,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
  沈皓行连忙来到宁妱儿身前,紧紧将她拉住,然而还未来及离开,便又有暗器朝这边飞来。
  沈皓行护在宁妱儿身前,用伞挡掉不断飞来的暗器,顷刻间两方人马便开始厮杀。
  一道道鲜血在白茫茫的山峦中如盛开的梅枝,凄美地绽放。
  而在这片喧哗之后的幽暗中,一个少女眯着眼看向那油伞后的两道身影。
  “菲菲,咱们得撤了!魏王这行人各个身手了得,咱们不是对手!”身旁男人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然而她却拉下面罩,纵身一跃朝那群正在厮杀地人中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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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让她走得痛快些
  沈皓行的这行队伍中不仅有他的人, 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士卒,若非必要,沈皓行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毕竟他可是人尽皆知的“废物”。
  好在沈皓行有暗卫护佑, 这些人根本进不得沈皓行的身,只得靠着暗处时不时投来的暗器妄图伤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 沈皓行的暗器已经练得可以摘叶飞花的地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轻易出手,这些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油纸伞下,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他长袖中指尖略微发力, 远处的树影下, 闷哼一声,一道人影倒地。
  就在那人影倒地的瞬间, 另一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从树丛中飞奔而出,直直朝着沈皓行的方向而来。
  来人身份想必在这行人中尤为重要,她的出现导致暗处瞬间又涌出几人, 这几人武艺高强,很明显是为了护她才出来的, 投掷暗器的几处地方, 进攻也明显更加猛烈, 竟一时让护着沈皓行的几人疲于招架。
  那女子身轻如燕, 目的极为明确, 似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又或者太过信任同党, 铆足全力就为冲到沈皓行面前。
  然而在她距离沈皓行只剩三米左右的距离时, 一位武艺极为高强的暗卫忽然抬刀朝她劈来,这女子反应极快,立即停下脚步身影晃闪之时,面罩被刀劈开,一半落于地面,一半还在面容上挂着。
  看到这双眉眼时,沈皓行有一瞬的怔愣,指上的暗器在即将出手的刹那被他连忙收住。
  那女子也看出了她的晃神,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剑尖直朝他心口而来。
  沈皓行是有能力挡住这一剑的,甚至他可以在这女子还未彻底到身前时就神不知鬼不觉用暗器将她命夺了去,然而他不能……
  心口传来刺痛的时候,沈皓行忽然想起母妃的话,当他有了软肋时,便会万劫不复。
  果然是如此啊。
  油纸伞落在雪地上,一直紧闭双眼的宁妱儿在此时终于睁眼,她脸上被鲜血喷溅,视线所及之处皆染着一片红印。
  在这红印之中,她看到沈皓行转身冲她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妨”的唇形,因为他知道,这行人不会伤到她。
  嗡鸣声在耳边传来,心脏的部位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宁妱儿痛得猛然吸气,飞雪与鲜血落入唇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腥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尚未来及做出反应,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群人当中有个使暗器的决定高手,让咱们在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
  “不过好在菲菲最后关头冲进去了,那一剑不算浅,若当真能要了魏王的命,那些兄弟也不算枉死!”
  “话虽如此,可咱们如今不能拿魏王来做要挟……”
  宁妱儿是被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扰醒的,迷迷瞪瞪听到“魏王”二字时,便彻底醒了神。
  她缓缓抬起眼皮,谨慎地打量四周时,目光停在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背身而坐,正在为自己缠胳膊上伤口的女子身上。
  这身影十分眼熟,宁妱儿不由眯起眼来。
  就在她出神时,那女子忽然开口道:“可还难受?”
  宁妱儿登时愣住,头顶上方仿佛有惊雷倏然炸开。
  女子系好纱布,放下衣袖转过身时,宁妱儿颤了许久的双唇终于出声,“采菲……”
  赵采菲在许久前就已经落过无数的眼泪,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在落泪,然而对上宁妱儿这双泪眸时,鼻中到底还是泛起了酸意。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压下。
  赵采菲起身慢慢来到床边,却未坐下,曾经明快又清澈的眼神,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妱儿,眸中是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为何会与沈皓行在一起?”她声音冰冷。
  宁妱儿恍惚了片刻,连忙撑起身去握赵采菲的手,却被她蹙眉躲开,声音更加冰冷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宁妱儿眼泪落入唇中,感受到那股咸咸的味道时,她略微怔了一下,但也来不及细想,便抬手将眼泪抹去,望着赵采菲道:“成婚那日,我被人用药迷晕了,待醒来时已经被他带去了上京。”
  赵采菲审视的目光让宁妱儿感到无比陌生,她不知赵家到底出了何事,会让那样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姑娘成了面前这般模样,宁妱儿心中隐隐作痛,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次赵采菲没有躲,却也没有去接那只手,只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冷不淡地问:“那你可知,那晚发生了什么?”
  见宁妱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采菲合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然而在她一开口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会颤抖,“我爹被人构陷贪饷永州大坝修建的银款,赵府被连夜抄家……”
  那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刻在赵采菲脑海中,她以为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淡化这些伤痛。
  尤其是宁妱儿起身将她抱住时,那些坚强的伪装便如倾泻的洪水,瞬间瓦解……
  赵采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说着这半年发生的事,他们是如何被押送到上京,又是如何一路流放到东夷的,再说到她被救出时,赵采菲明显是有意想要瞒着宁妱儿什么。
  “姑母呢?姑母可被救出来了?”宁妱儿不在乎那些,她只想知道姑母如今可好。
  赵采菲哽咽着道:“我娘……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宁妱儿心口的疼痛已经忍了许久,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双唇紫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强撑道:“那你与她分开时,她可还好?”
  赵采菲忙让她躺下,去桌旁倒了杯水给她,似是怕她出事,便又抹掉眼泪点头道:“这一路上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在暗中庇护,我与娘亲虽说辛苦,但也要比同路的其他罪眷们好上一些,也许、也许当真有人刻意护我们,所以娘亲应当、应当无事……”
  赵采菲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了父兄二人,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只是我父兄……他们如今身在大理寺狱,被降旨秋后问斩,也不知如今……”
  “还活着!”宁妱儿冰冷的手按在赵采菲手背上,哑声道,“我见到表哥,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赵采菲神情一顿,立即反手握住宁妱儿,不可置信道:“你在何处见到的,他、他……”
  “他在魏王府。”宁妱儿也没有避讳什么,将那日看到的事说给了赵采菲听。
  赵采菲若有所思地听完后,忽然沉默起来。
  宁妱儿不知大理寺狱失火一事,赵采菲却在东夷听到了传言,那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朝廷封锁了消息,可那些火光百姓却是看见了,想遮也遮不住。
  当时她还在为父兄的安危忧心,如今细细想来,若宁妱儿所言为实,那么便只有可能是魏王纵火,偷梁换柱,救了她的兄长。
  如此深思后,有些事情便也能串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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