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权势滔天 第15节

  这在她心中盘旋多日的疑问终于问出口,心中惴惴不安,手指微微发白,在袖间微微发抖。
  林水铭抬眼看她,站在黑暗处,看不清脸上所想,半晌后,只听他回答。
  “先帝是忙于政治,疲劳致死,这是太医们一致得出的结论,公主应当知晓。奴才并非太医,从前也不在先皇身边伺候,公主知道的便是奴才知道的。”
  贺攸宁未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前两步走至窗边。
  “林公公是聪明人,也知道本宫为何要与你单独说话,阮贵妃与舒嫔之事虽说都是过去的事,阮家已不复存在,舒家再想寻仇也是投告无门,可林公公也并非是全然无辜之人。”
  “林公公大可想一想,若是舒家知晓,你会是何下场,你自个儿的命就罢了,你家人的命也都不顾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是贺攸宁从前曾对他人说过的话,也是她一直遵守的准则,如今也都抛却,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恶人。
  “你只需回答本宫一句,是或不是。”她今晚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关家人,林水铭听了这话果然有触动,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是。”
  话音落地,贺攸宁下意识向后两步,退至黑暗中。
  明明小皇帝早就同她说过,曾看见大皇子在景成帝离世前不久去找过景成帝,可贺攸宁总觉得,有时眼见也并非如实,心中抱有一丝侥幸。
  如今林水铭一个点头,贺攸宁便立刻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一瞬间所有心里替大皇子推脱的话都成了一场空。
  贺攸宁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的,只是浑浑噩噩失了神般往前走,心里本打算要问的话也未说出口。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大皇子,却发现大皇子早就等候她多时。
  大皇子宫中未留一个宫人,只他一人独自饮酒,瞧见贺攸宁来了,像是从前那般,语气亲昵叫她快坐。
  贺攸宁同他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不想笑便不笑了吧,这般模样怪难看的。”此刻大皇子也不再伪装,替她斟了一杯茶,“你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陪我小酌几杯。”
  贺攸宁深吸一口气,像从前一般,坐在大皇子身边,替他翻开桌上的书本,“皇兄给我念一段吧。”
  大皇子拿起酒杯的手一滞,而后又像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你如今也不是几岁的孩童,还要人读书哄睡的年纪,早就没了这个习惯,还读它作甚。”
  贺攸宁放下书本,自嘲道:“也是,从前总是从前,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是往前过的,今时人也非彼时人。”
  大皇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是感慨道:“阿宁,你长大了。”
  贺攸宁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不去看他,尽力掩饰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有一瞬间,她就要忍不住站起来质问他。
  可她一看见大皇子空荡荡随风飘扬的一只衣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淑惠长公主也好,小皇帝也罢,这宫中谁都比她有资格站在这里,谁都能怀疑大皇子是否对景成帝做了什么。
  可唯独她没有资格,大皇子因为她失去手臂,因为她无缘帝位,如今变成这番模样也皆是因为那一场大火,归根到底她才是那个将大皇子拖入深渊的人。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却也不只该如何弥补大皇子。
  鸣山大火后的每一天,每每想起大皇子,她没有一刻不是煎熬的,恨不得自己当初死在那场大火中,也好过如今看着大皇子受她本该要承受的痛苦。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阿宁,想哭就哭吧。”
  贺攸宁终于抑制不住,扑向他怀中,眼泪几近将他的衣服打湿。
  曾经最亲密的皇家兄妹,隔着两年多的时光的第一个拥抱,竟是在这般无可奈何的情况下。
  贺攸宁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这句当年隔着殿门说过许多次的抱歉,如今终是对着眼前人说出。
  大皇子苦笑,这宫中最不需要对他说对不起的便是她了,可偏偏只有她真正愧疚这么多年,活在内疚与痛苦里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说:
  有个伏笔哦。
  第18章
  正如贺攸宁所认为的那样,大皇子一身傲骨,绝非是轻易认命之人。
  他醒来时阮贵妃正趴在他床头哭泣,景成帝脸上也露出一片颓然之色。失了一只手臂,人人都认为他的人生完了,他还在昏睡时就被人下了定论。
  命运如此,好似他只能认命。
  景成帝为失去一位优秀的储君而担忧大昭朝的未来,阮贵妃心系阮家,期盼着他能在景成帝面前为阮家求情。
  没有人问他身体是否恢复,伤口是否还疼。他是大皇子,是大昭朝未来的储君,是阮家的希望,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他并未有多难受,甚至觉得轻松,阮家预谋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卿崔两家三名儿郎,他的伴读,自小的好友卿云之也死在这场大火里。
  因着这场大火死去的无辜之人更是无数。
  若是他毫发无伤从火场里走出,怕只能沉沦于噩梦,失了一只手臂,他心中也能好受些。
  是以他并未如旁人所想一蹶不振,而是想尽力补救,但是景成帝却不允许。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发觉景成帝是个如此薄情之人,就因为无法接受亲手雕刻的美玉不再完美。
  因为对阮家的舍弃,就要他从此假扮痴儿,以此来换阮贵妃周全。
  他答应了,可阮贵妃还是没能活下来。
  明明阮家是景成帝变革的最大助力,明明鸣山之事景成帝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变革一朝失败,阮家却成了唯一的罪人。
  他保不住阮家,也未能保住阮贵妃,苟延残喘是景成帝为他定下的结局。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曾经的他同阮家一起死在午门,他的傲骨、他的血肉一并葬在秋眠山的乱葬岗。
  当年鸣山之事,他不想与贺攸宁透露半分,真相比如今她所以为的更加残忍,不如就将此变为真相。
  于景成帝一事,他并未有半点辩解的意思,事实如此,景成帝是因着他的话怒极攻心而死。
  事情真相大白,贺攸宁却无法高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次她连皇兄都未喊,事实摆在面前,却如此难以置信。
  大皇子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出自己心中所想,“我本以为你对父皇感情并不深厚?”
  贺攸宁一怔,她对景成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每一个孩子在幼时都会崇敬自己的父亲,贺攸宁也不例外,景成帝对她也很好。
  幼时偶尔听到他人这般说,贺攸宁都是骄傲地昂起头,她是景成帝最喜欢的女儿,人尽皆知。
  只是后来长大些,却瞧出不同,卿蔓依的父亲也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是并非像景成帝这般,搜罗珠宝哄女儿开心,那种爱是从眼里透出来的。
  世间珠宝再珍贵,于景成帝而言都是随手可取之物,算不得多珍贵。
  等景成帝与卿皇后彻底翻脸,贺攸宁终于窥见其中深意。
  她的出生不是卿家所盼,或许也非卿皇后所愿,但却随了景成帝之意,是个女孩。
  卿家是坚定的保守派,不容景成帝对世家利益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又在世家中颇有威望。
  他绝不允许卿皇后生下皇子,是以贺攸宁的出生让景成帝松了口气,既给了卿家一个交代,又能再拖上几年,待大皇子大些,地位彻底稳固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因而对贺攸宁好,是给卿家和卿皇后一个面子,政/治意味甚浓,其真心究竟有几分便不可知。
  之后那般无情贬她去守皇陵,也是因为朝堂之事,身为帝王或许就是如此,对一个人的好与坏皆与前朝挂钩。
  可即便是知道这些,贺攸宁却无法抹去心中对景成帝的孺慕之情,他赐予她荣耀与地位,今日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因为景成帝。
  是以她对景成帝很是感激。
  她不是对景成帝感情不深,只是这份感情与她和大皇子之间的相比,相形见绌。
  一位是她从小敬仰的父皇,一位是手足情深的皇兄,世间没有比这更难抉择的事了。
  “阿宁,人是会变的。”大皇子望着高悬明月,轻语道。
  贺攸宁无法拿这句话安慰自己,人会变,可正人君子不会干出弑父之事。
  “你觉得无法接受?也是,在你眼里我还是未失去手臂的我。”
  贺攸宁无法否认,在她心中,大皇子仍是那个在冠盖如云的官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京中才子再多也不能掩盖其光芒。
  “阿宁,你不知,人是会疯的,这些年我也免不了心生怨怼,不是对他人,而是怨我自己。”
  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贺攸宁听来却心如刀绞。
  命运无常,他却将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父皇死后,你为何要将林水铭送到皇上身边?”
  “若我说,我想要这皇位,阿宁会信吗?”大皇子转头看她,摸着她面前的茶盏已凉,又为她沏满,递给她暖手。
  贺攸宁接过茶盏,低头不语。
  大皇兄想要这皇位吗?大约是想的,毕竟出事之前,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若没有变故,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他。
  或许也是不想的,他这般骄傲的人,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去抢。
  贺攸宁摇了摇头,“不会,皇兄若真的想要这皇位,便不会用香料为皇上调养身子。”
  大皇子却笑,“不过是替我母妃积德罢了,皇上如今的身子骨,我母妃也有一份功劳。”
  贺攸宁了然,怕是阮贵妃在小皇帝生母面前说了什么,这才让其有了喝催产药的念头。
  “都是可怜人,不过是同病相怜,那日一时突发奇想,想着要做份善事,却不想弄巧成拙,也罢,他若不喜欢便将林水铭撤走便是。”
  “只皇兄要求你一件事。”
  贺攸宁抬头看他,借着烛光依稀能瞧见幽深的双眼,似一湖沉寂的湖水。
  “舒嫔的事是我母妃指使,林水铭不过是个办事的,虽然可恶,但还请你念在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贺攸宁有些恍惚,幼时她总爱发脾气,大皇子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说得最多的便是,求求我们阿宁别生气啦。
  可那是玩笑话,如此郑重其事地求她还是第一遭。
  是以,贺攸宁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看见贺攸宁点头,大皇子露出了自二人见面以来最真情实感的笑意。
  仅仅为了一个林水铭,贺攸宁忽然记起景成帝变革时,他在世家春日宴上说的话。
  “两年之后的春日,普通百姓皆会识字,世间众人皆可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不为陈规所累,不为世俗所困,他们会记得今日在座诸位所做的努力,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惠泽四方。”
  如今已是多年后的寒冬,当日的话已成空,但大皇子的心中始终记得。
  酒杯中的酒已饮尽,殿中烛火微暗,贺攸宁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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