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你是想测试我,看我会不会拿那把枪去复仇,杀了我恨的那些人。
  不让别人拿,是怕别人杀了我。你还等着我出来和你见面。不然,你太孤单。”
  言焓略一垂眸,想起甄暖的话:感觉这个tutor,好孤单的样子。
  而现在,他言焓也是孤单一人了。
  “纪琛”走到饮水机边,拿纸杯接了杯水,道:“你不认为是我在死前设计好密室,然后真的被杀了?”
  “你杀了秦姝。”
  千阳把手中的纸杯递给他,他摇头。纪琛把水留在自己手里:“你应该查到林白果这条线,你不认为我杀秦姝是为了让秦副院长体验丧女之痛?”
  “秦副院长的丧女之痛是当年的甄暖。”言焓望向窗外的大雪,侧脸清泠,“你杀秦姝,因为她正在还原‘蓝千阳’尸体的脸,再过几天就可以发现,真正死去的人不是‘蓝千阳’,而是‘纪琛’。你的身份会立刻暴露。”
  “瞒不过你。”千阳说。
  言焓:“一开始不确定你换成了谁的脸。
  r连番杀人,他轻而易举不留痕迹地获取各种资源,这说明被你杀了替换身份的那个人身份很便利。而他需要消失一段时间,这才想到华盛高层,想到纪琛。
  可虽然想到,也没敌过你速度太快。又对沈弋下手了。”
  他用力抠了一下手指,扭头看他:“你只想要一个名字,没必要杀沈弋。”
  “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他拦下密室最后一道门上面的名字,是等着我去找他。”
  “你只想要一个名字,没必要杀沈弋。”言焓重复了一遍,缓缓道,“你的目的是我。”
  千阳稍稍抬眉,不无遗憾:“看来,夏小姐抛弃你了。”
  言焓盯着他,没说话。
  “小火,我预料到再次见面,你一定想问,‘千阳,你为什么做这些事?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样子?’”
  “小火,如果我讲述我的改变,不管我遭遇如何黑暗,旁人如你也会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说,‘不论外界如何,你都该保守本心。那不是你向恶的理由。’
  可是小火,一个人保守本心的极限在哪里?
  有一个笑话,1万块断你一只手,你干吗?10万,百万千万呢,一亿十亿呢?
  别人打你一巴掌,你不会想杀他,捅你一刀呢?把你的脸踩在地下,伤害侮辱你的亲人,而偏偏没有法律和公正能够制约他呢?
  如果一个人本心的善有极限,如果公平正义这类词的光明有极限,那他本身就是另一种恶与黑暗。”
  他没了笑意,眼眸静如死水,
  “你第一次看到夏小姐的肋骨,差点发疯;你看到从沥青里挖出来的碎鞣尸,决定隐瞒亲自复仇;你听我说大家要重聚,你嗅到危险,不阻止;你听我说郑容是t计划管理者之一,你希望他死;
  你在密室里看到当年场景重现,你想杀了所有人,包括你以为的‘甄暖’;你看到夏小姐被我的车带走,你当众开枪;
  现在,你被夏小姐抛弃,你知道我是tutor,是当年绑走她害她受苦害你们分别十年的人,你想杀我。你也知道我想掩盖罪行,会提防她恢复记忆指证当年的我,提防她身体恢复后在沈弋的案子上指证现在的我,我对她是潜在的威胁,你更想杀我。
  一点一点,当我们感到恐惧,当我们的信仰被颠覆,当我们坚守到极限,心就会慢慢被黑暗吞噬,就会忘了最初,变成现在的样子。”
  千阳看着言焓,后者沉默听着,很安静。
  “不论你表现得有多么平静,我都看得出来,你动过杀我的念头。
  如果这些挫折,这些颠覆你信仰的挫折是一场磨难和考验,小火,你输了。
  面对命运给我的挫折,我同样输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改变,这就是答案。”
  “因为把我当对手……”言焓极淡地笑了,“所以想看看我在遇到这些事时,是何种反应。”
  千阳:“当我的信仰被颠覆,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言焓还记得曾经的千阳是什么样子,沉默内向,却怀着最纯挚正直的热血与抱负。可那一晚的屠杀颠覆了一切,他和言焓一样,不肯开枪,被责骂,被殴打,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人倒下。
  火光,血腥,惨叫,烧尸味……刺激着少年的神经。
  他发誓找出真相,结果却查到他最敬仰,从入伍就视为标杆的人身上。更发现昔日的队友竟一个个为了钱权名利而改变。
  现在的他,很平静地说:“当我的信仰被颠覆,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同样如此。”
  言焓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却什么也没说。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他的确希望他们死,但他不会杀他们。
  给郑容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他,是tutor;至于黄晖,他跑进烘干机时,言焓的注意力在申洪鹰的密码上,根本不知道他进去了;
  五角星走廊,言焓知道有人想杀申洪鹰,但他一己之力无法改变;斯诺克房间,即使甄暖开了灯,他在她身边,可以保护她;而程放,如今想起都叫言焓痛苦的程放,他根本没料到他会自杀式地开灯,让戴青杀他。
  还有戴青,言焓知道枪有问题,所以让甄暖拿着,就是不想和戴青打斗时被夺走,可最后还是让他捡漏抢过去开枪了。
  这些年,他有很多次想杀人的念头,但他都没有。
  他很清楚,他不是神,也非圣贤。他和这世上来来往往的平凡人一样,因为有情,所以有仇,也有恨。有时会恨不得杀人。
  可他不会这样做,他会痛苦,挣扎,然后清醒,警示自己遏制住内心的黑暗。
  因为夏爸爸说,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恶不是剥夺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对留下来的人的精神伤害和心灵吞噬。
  不要让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样,那会更加悲哀。
  还因为夏时说,她的信仰只有一个字,善。
  所以十年一路走来,纵使恨得牙齿都咬碎,恨得独自抹眼泪,他也都死死忍着,熬着,命令自己找准正确的路。
  偶尔偏离,却很快回归。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但,千阳的话,甄暖的话,让他失去了方向。那些偶尔的偏离算不算已然堕落?在密室里他的“预见死亡却无动于衷”算不算已然黑暗?
  他无暇自省,因为就在今天,他为之坚持下去的信念,全被打碎。
  他想起甄暖在病中的哭诉:不是喜欢就能解决一切事情。不是喜欢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喜欢你,可我不会再和你一起。我一个人,一个人过一辈子!
  是啊。
  十年,她没了记忆,骨子里仍是那个女孩;她没变,他呢?他不知道算不算变了。
  言焓平淡地看向千阳:“你引我去找陈翰,是想和我说什么?”
  “你知道啊。”他确定他们心有灵犀。
  言焓道:“你发现他是t计划的实验对象,察觉到他有问题,想劝导。接近他和他聊天,推荐他尝试新的东西,比如电台,比如男生都喜欢的推理书籍。但没想到……”
  “反而让他越走越偏离。”千阳说,“我才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别人干涉不了。”
  言焓无言半刻,说:“你做事谨慎缜密,杀那么多人,唯独沈弋留下铁证。抓到你,却还是让你逃了。下次找到你的把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千阳点头:“对。”
  “以后有什么打算?”
  “其中一个选择,是继续做tutor。”
  言焓:“我以为所谓的‘正义’只是幌子,你的目的是为林白果报仇。”
  “是。我是为了白果报仇,现在目的达成,就只剩‘正义’这条路。
  以后秦姝和沈弋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罪人,不会出现在tutor的判决令上。这次杀他们,我带了私心,以后不会。
  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或许……”他静静看他,“我不做tutor了,洗掉过去的一切。”
  言焓有半刻未做声,洗掉过去,甄暖就是他的障碍。
  他问:“为什么替林白果报仇?你和她什么关系?和t计划里曾经的那个tutor又是什么关系?你在警局里安插的人是谁……”
  “小火。”千阳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要走了。今天,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问你最想问的。”
  言焓陡然沉默。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白皙而轮廓分明。
  他抿着唇,眼里转瞬即逝划过一丝蚀骨的痛,终于,缓缓开口:
  “当年,阿时她……发生了什么?”
  千阳喝完杯子里的水,把纸杯捏成团。
  “在沥青厂。”他说,“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我只参与了其中一件。
  从边境执行银剑行动回来,头一年,我一直在做噩梦,那个村子里的37条人命。我放不下这些事,开始调查队里的内鬼是谁。
  申洪鹰,程放,黄晖,吕冰,戴青,还有你,我都怀疑过。
  我跟着t计划的管理者之一长大,知道t计划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内部信息,因为很早就和他们断了关系。我和你一样,想当兵,想做警察,想做很多事。也和你一样,在那次行动后想调查真相。
  我最先怀疑的人是黄晖,跟踪他很久,他的确可疑,他和几个t计划的组员筹谋去植物人疗养院里偷警方的一个重要证人。”
  言焓接话:“那个证人是甄暖。”
  “对。我一直追踪他,在他的临时住所外等了很久。他们带进去一个人,带出来一个箱子。”
  言焓平平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的甄暖就是在那里被肢解的。
  “后来他们去了申洪鹰的沥青厂,把箱子里的东西扔进硫酸罐。”千阳把纸杯扔进垃圾篓里,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冷笑,
  “申洪鹰不是t计划的人,可他当年为了立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黄晖戴青他们谎报军情。后来,他甚至提供场地给黄晖,帮他销毁那个女孩的尸体,怕女孩道出村子的真相。
  即使甄暖是植物人,脑干受损,根本不可能醒来,他也不放过。要不是他,沥青厂怎么会在春节前提前一个月停产,关闭车间。”
  他嘴角扯过一丝狠厉的笑容,言焓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记忆中的千阳,沉默,少有表情,非常内向。那时,申洪鹰队长是他的偶像,伯乐,恩师。
  千阳见他看自己,会错了意,解释:“和你一样,以前不抽烟,现在会了。”
  他递他一只,他摇头:“戒了。”
  千阳不强求,点燃打火机,火光照得他的脸一片红:“甄暖死的日子是腊月初七,夏小姐前一天。”
  言焓再度平静地吸了口气,心却狠狠一颤。
  “沈弋并不知道她死了,以为她被t计划的人掳走,他答应秦副院长绑走夏小姐并把她杀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本身想把夏时弄……
  至少让她长时间失去意识。等找到甄暖后,把两人换过来。”
  言焓凉凉道:“他这么想过,但他没有这么做。”
  “是,他没这么做。但和他同行的还有t计划的组员,夏小姐知道林白果死亡的秘密,秦副院长要隐瞒,她必须死。他们把她抓走后,狠狠打了她,把她打得晕死过去。
  我猜,是沈弋验的伤,说她死了。他们把她扔在空旷无人的沥青厂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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