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时受到此待遇的还有他发小申大伟,坐到讲台左边。俩小祸害在老师身边一左一右,被全班同学戏称咱们二年级一班的“哼哈二将”。
  班主任转过头去,在黑板上写板书。
  孟小北逮着机会,视线绕过讲台,用口型指挥:申大伟!胶水给我!
  一只足球从操场上飞来,正好从打开的窗子飞进教室!
  孟小北眼明手快,跳起来麻利儿接球,老师转身惊呼!只见孟小北直接抛起球抬脚一踢,再从窗口踢了出去,溅起操场上一片叫好,“多谢楼上了啊!”
  班主任瞪他:“你打报告了吗!”
  底下的同学却都用欢欣钦佩的目光瞄孟小北后脑勺,特喜欢这个会惹老师炸毛的小子。
  班主任伸手拿讲义:“嗳……我的讲义……怎么拿不起来了?”
  “谁把我的讲义粘在讲台上了?!”
  “……”
  “孟小北!!!!!!!”
  “明天把你父母叫来,家长不来你明天就甭上课了!”
  班主任怒了。
  孟小北实话实说:“我爸我妈都在陕西呢,来不了么。”
  班主任拿教鞭指着他:“那就叫你爷爷奶奶来,你们家谁能管得了你,到底谁能对你负责任?!”
  放学回奶奶家时,孟小北蔫蔫儿地没提请家长的事,他怕他奶奶又拿笤帚揍他。
  晚上回到红庙的房子,某人回来了!
  孟小北拿脖子上挂的钥匙开门,只转了半圈门就开了,他心情一下子激动,蹿着进屋,什么郁闷烦心事儿都先抛一边,进屋扔下书包,猛地蹿到他干爹怀里……
  “干爹!!!……唔……少棠……”
  俩人每回见面,都有种久别重逢的迫切与激动,抱在一起的时候,跟以前天天搂着那感觉就不一样了,终于见到亲人。孟小北觉得少棠就连制服外套的料子都如此好闻,毛呢子的厚重味道,还带着少棠身上的味儿,鼻子埋在里面,闻不够。分明就是旧日快乐时光的味道……
  而且,孟小北一直在慢慢长大。
  男孩子窜得很快,天天见不觉得,两个月不见,就看出来。
  贺少棠把怀里的脑袋揪出来瞅了瞅:“臭小子,发型变样了?还留小分头了你。”
  “你又窜个儿了?刚来的时候坐无轨电车还不用买票……现在都顶到我胸口了。”
  孟小北眼皮一翻,笑得很帅。时代在慢慢开放,以前是千篇一律的老土的知青头,或者板寸,小分头那是汉奸的发型。孟小北已经留起个四六开分头,用头发帘遮住脑门上的疤,一双单薄有神的小眼,越长越酷,照后来的话讲,越来越有他们学校“少女杀手”的范儿。
  他干爹拎回来一个保温桶,桶里竟然是冰激凌,已经化掉一半,全是汤。
  少棠说:“特意从我们队里给你拿的,北冰洋的,快吃,再不吃真的化没了!”
  俩人拿一个勺子,头凑着头喝冰激凌汤,也是一种简单祥和的快乐。
  孟小北没跟他爷爷奶奶三姑小姑提请家长的事儿,说到底还是感情不够亲。
  即便外表再装得不在乎,男孩终究是有自尊的,孟小北也有。在学校挨批,连带着他爸跟他一起丢人,他不服。“爸爸”这二字,在少年人内心具有极特殊地位,容不得鄙夷奚落,让他伤心。孟小北现下正处在男孩情绪很别扭的一个成长期,心理越别扭,越要与学校的行为规范倒行忤逆。
  晚上,少棠趴着进被窝,一手扶腰,挺了一会儿,勾勾手:“儿子,腰疼,帮我揉揉。”
  孟小北马屁颠颠儿的,赶忙骑到少棠大腿上,给揉肩捶屁股,表情十分狗腿,一看就不怀好意。
  少棠把裤腰往下扥扥,露出一段后腰,肌肉精健。孟小北把干爹的紧身背心撩起来,从脊椎凹窝开始揉捏,捏到尾骨,没什么技术手法,手没大劲儿,反而让他干爹挺享受挺舒坦。
  孟小北小心翼翼试探:“干爹……舒服吧?”
  少棠眯眼:“嗯……”
  孟小北:“我特好吧,跟您特亲吧?”
  少棠嘴角勾勒出满足的笑:“那是,好儿子。”
  孟小北:“您也是我爸爸,您英明神武,西沟第一好汉!”
  少棠:“……呵呵。”
  孟小北:“爸爸您好,首长好!!!”
  少棠这时候侧过脸,俊眼一眯,冷哼道:“你有话说。”
  孟小北嘿嘿一乐:“爸您发威都这么帅!”
  少棠:“撅屁股你要拉什么屎?赶紧的!”
  孟小北飞快地说:“爸您明天去学校给我开个家长会吧我们班主任请您去她办公室喝个茶,跟她聊聊天儿。”
  ☆、第21章 黑社会
  第二十一章黑社会
  话说也就是之后的礼拜一,班主任说“孟小北你家长不来你周一就甭上课”的这天,他们八里庄小学学生可算见世面了。
  当日上午已经上完两节课,课间操时间,全校师生正在大操场上准备做广播体操,两名带大队长袖标的高年级学长在台前升国旗,喇叭里滋滋啦啦开始播放熟悉的进行曲旋律。
  孟小北因为被停课,做操都没资格做,戳在乒乓球台子旁边罚站呢,书包挎在半边肩膀上,一边罚站还一边跟对面站排头的女同学打小眼色。
  他们学校大门外传来一阵特别打耳的摩托引擎声,一个神龙摆尾,轮胎在校门口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形辙印,扬起一片尘土。
  全校男女生眼睛都不看主席台了,全部头部向左转,盯着校门!
  开车来的,可不就是孟小北同学从家里请来的“家长”。
  少棠现在是他们连里某警卫分队的队长,这是特意请假来的。他们支队长说“你怎么老请假,龟儿子有个屁毛重要事情”,少棠说“我儿子被请家长了就是最重要的事儿”!
  这年各省大街上最常跑的“军车”,不是吉普、路虎那么高档的越野车型,而是军绿色三轮“挎斗”,一车最多坐仨人,开起来突突突的,特嚣张,这也是一种“越野”。少棠就开他们中队的挎斗来的。
  全校众目睽睽一下,贺少棠昂首挺胸迈着标准军人步姿进了他们学校,冲孟小北一摆头,小子,跟上。
  学生和老师都远远地惊诧地瞄这个人,都没见过这样的,为什么呢?全赖少棠那天穿那身衣服。
  他没有穿制服,上身是一件烟黑色翻毛领子的皮夹克,下身水洗布长裤,军靴,精干利落的短板寸头,两鬓削出头皮的青色。
  从七六年往后,蓝灰绿老三色逐渐被各色花布取代,已经有时髦人穿碎花连衣裙,百褶裙,甚至呢子大衣。但是这人穿的是皮夹克,皮夹克啊!
  假翻毛的立领,一身酷帅黑色。少棠走路步伐庄重有派,面无表情,双眼有神。
  孟小北这皮孩子,如同耗子见猫,背着书包屁颠颠儿跟在身后,在学校里从来没这么乖巧,一看就是儿子见爹的鸡怂样,错不了。
  操场上瞬间寂静,全校鸦雀无声,视线随一身黑衣的贺少棠缓缓移动,只余主席台上的五星红旗在风中招展……
  偏巧这时,国歌声响了。
  全校戴红领巾的同学敬起少先队礼。
  少棠立刻顿住步伐。
  他只打了个微小磕绊,一见展开的国旗,那是条件反射一般,特别逗,“啪”得后脚跟一磕,军姿拔得笔直,也顾不上没穿军装,手就抬起来,面对国旗敬了个标准军礼。
  刚才跩得二五八万的架势就不见了,敬礼时极严肃,脸都绷着,多年习惯。
  孟小北跟在身后,假模假式的,啪,也敬个军礼。
  威武雄壮的国歌声渐弱,尾声,全校无数双眼看着,全是好奇和敬畏。
  “那是孟小北的家长?他爸爸?!他们家不是陕西山沟里来的吗……”
  “那人是部队当兵的吗?”
  “你见过部队有穿皮夹克的?这是黑社会吗!”
  ……
  贺少棠穿这身,在当时是广东香港那边趸过来的贴牌水货,最时髦的高干二代青年装束,可*了。
  混乱年代,即便在帝都,大城市,也常有三五成伙结成帮派的城市流氓、街头混混,*与社会青年都有。所以孟小北他们班老师都惊着了,头一个反应是,这是广东黑社会来的么?
  少棠严肃起来,眼神很正经,气场压人,对老师淡淡一点头:“我是孟小北的父亲,您找我?”
  那天,孟小北在办公室门外贴墙站着,少棠在办公室内与老师长谈。
  班主任纳闷:“孟小北他爸不是在陕西吗?您、您昨儿刚从陕西过来的?”
  少棠说:“我儿子停课不能进教室了,我能不来么。”
  不是只有孟小北会长大,他干爹也早不是西沟里那个跟他疯玩儿的大孩子。少棠二十多岁年纪,部队里历练出来的,眉眼之间成熟冷峻,气场自成一派。谈心?训话?政治学习?受教育?部队混出来的最不怕这一套。
  班主任说,孟小北这孩子,转学插班进来的,是吧,我们老师也知道他可能跟不上进度,然而现在就不是功课进度问题,我认为这孩子根本就不适应这学校的氛围!
  少棠说,不适应咱就慢慢帮他适应,成年人新到一个环境里,他也不能立即适应对不对?当年那么多知识青年从城市到乡村、再从乡村到城市,一夜之间生活环境巨变不适应的人多了,关键是学校引导!
  班主任说,我引导,我引导了啊,他也得听我的啊!
  少棠又说,您得好好跟他说!您不能大事小事没事上课就拎他起来后门罚站,老让他在班上念检查,他写检查写习惯了他一提笔就不会写别的了,作文为什么分儿低啊,写作文都像我们部队里写检查似的嘛!我们家北北不是个坏孩子,他就是自由好动,他有他的天赋特长。进了学校,应该是引导发挥他的优势特长,而不应该刻意强化夸大他缺点不足伤害孩子脸面自尊!
  少棠是情感上护犊子,嘴上就夸张了,他年轻时在部队也没少挨训挨罚,全队面前被连长拿脚踹飞、做两百个俯卧撑、在大雨里跑圈跑到吐了,他都挨过。部队里战士受训挨骂,其实也没脸面自尊可言。
  但是他心里孟小北不一样。他这做爹的,这还是头一回知道,他儿子在学校受人排挤与歧视!
  孟建民当初怎么跟他说的,咱把亲生儿子托付给你,山高水远,你得帮咱罩着!
  贺少棠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另只手攥成拳头、关节粗大,眼底有不平和威慑。
  “刘梅老师,我就是想问问,我们家北北进校一年多了,老子这当爹的每年给学校赞助八十块借读费,不对,去年收我八十,今年涨到九十了。可是这学期开学学校订做的校服,为什么没有发给北北?”
  班主任:“……还要另交钱。”
  少棠毫不迟疑当场掏出钱夹子:“交多少我给,您也不用让孩子管爷爷奶奶要,我现在就交你。别人家孩子有的,我儿子也要有,他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班主任:“……我们也没有拿他不一样。”
  少棠又说:“还有,他在这念了一年了,不是新来的,学校为什么不允许他在食堂打饭?他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伺候不动,他在学校吃饭方便,为什么不能给他行一个方便?“
  班主任:“食堂有规定名额,他来晚了。”
  少棠:“名额需要买吗?您给我说个数。”
  班主任:“……不用。”
  贺少棠神情凝重,又说:“我听说您在班上讲北北他爸爸的事了。我来这趟也是想把实情告诉您,北北他爸也算有文化的工人。他爸当年是咱八里庄小学最好一批学生,考上八十中的!他爸人很聪明,很优秀,只是被文/革耽误了才没机会考大学,不然他当不上教授?咱们学校现在每年能有几个考上八十中?……我们家北北不比任何人家的孩子差。”
  “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班主任话锋一转:“可是,闹了半天你不是他爸?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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