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66节

  皇上下旨,封永宁侯秦胤为征西大都督,驻飞门关,统领调度对西凉、南蜀的大军。
  另从御林军里点了两个想赴边关打鞑子的年轻后生,一路护送。
  为了保证秦胤的身体,又有一太医随行。
  太医院里面,点了廖太医。
  秦胤接旨,等宣旨的内侍一走,绷着脸哼了声。
  护送?
  监视还差不多。
  当然,白给的两个人手,不用也浪费。
  等到了飞门关,好好操练摔打几次,战场上能砍杀几个鞑子,也就不虚此行了。
  至于廖太医……
  廖大人这几年还是很关照秦家的。
  上回他御前装作厥过去,廖大人也没有拆穿他。
  这么一个老好人,要辛苦他大把年纪还要去边关吹黄沙受罪了。
  家里安顿好,秦胤这回没有坐竹轿,一辆马车到了千步廊。
  兵部衙门外头,董侍郎迎出来,撩着帘子与永宁侯说话:“您放心,今夜船只就会停在渡口,您明儿一早出城去……”
  “什么话,”永宁侯道,“那就傍晚走,我们去渡口等船,船一道,连夜出发。”
  董侍郎见他坚持,也知军情急,便道:“也行也行,那我们这就去知会其他人。”
  第192章 故人比活人有用
  为了与老侯爷说话,董侍郎也不在乎什么形象、仪态,半个身子趴在车架子上。
  正准备站直了,他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人。
  那是个小儿郎。
  人小,个头也小,被老侯爷的身形挡在后头,因而,董侍郎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董侍郎想了想,道,“是小公子吧?”
  秦渺规矩地唤了声“董大人”。
  董侍郎见他,颇为感慨。
  秦家添这幺孙时,董侍郎还去吃过满月酒。
  时光如梭啊!
  秦胤拍了拍孙儿的脑袋,与董侍郎道:“小孩儿一个,知道老夫要启程了,万般舍不得。”
  “常情、常情!”董侍郎应和着。
  秦渺却一撇嘴,嘀嘀咕咕来了一句:“祖父分明还是病中,却要坐镇指挥,我们大周,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这话一出,董侍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理吧,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平日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却轻易不会挂在嘴边。
  也就是秦渺这样半大不小的,想什么说什么,毫不忌讳。
  就是,听着有那么点刺耳。
  董侍郎看向秦胤,老侯爷的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什么无人?”秦胤冷着脸,道,“老夫不是个后人,难道还成了先人了?”
  秦渺憋着嘴,见董侍郎一副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他抱怨道:“您这么挑刺就没意思了。”
  “你爹,你大伯父,也不算?”永宁侯打量着秦渺,“就说说你吧,你觉得大周后继无人,你赶紧给老夫挺拔挺拔,趁着老夫还有劲儿,带你去跟鞑子过过招!”
  秦渺道:“拔苗助长要不得。”
  饶是他再忍,也快被这对爷孙笑死了。
  老侯爷这么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想到,在碰到小孙儿时,会这么、这么一拳头打棉花上。
  秦胤显然也知道自己被外人看了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与董侍郎道:“小孩子,整天胡言乱语。要老夫说,就是念书念傻了,还不如跟他哥他姐去校场上摔打一两月。”
  董侍郎笑了笑,琢磨着道:“小公子的感慨,也有几分道理,实在是……”
  后头的话,他没有点透,只是意会。
  秦渺并不合作,一针刺下去:“实在是没人了。”
  董侍郎尴尬不已,硬着头皮道:“那几位,走得太早了。”
  “董大人也很怀念他们吧?”秦渺问。
  董侍郎叹了声,苦苦一笑。
  秦渺若有所思,道:“肯定怀念,那些故人,比活着的那么多人,都顶用。我听先生们讲北伐南讨,热血沸腾,那真是将才辈出,我祖父在其中,也就是个有名字的配角。”
  “热血沸腾,你沸腾着回家练刀法去!”秦胤捶了秦渺一下,与董侍郎道,“别理这毛都没长的小孩儿,安排车马要紧。”
  董侍郎连忙应了,转身回了衙门里。
  秦渺把车帘子放下,理平顺了,转过身,冲永宁侯眨了眨眼睛。
  “祖父,”他以气声道,“拐角那儿,躲了个人,他站那么远,能听见吗?”
  “听得见。”秦胤很有信心。
  若根本听不见,那人杵那儿作什么?
  光看董侍郎探着身子、撅着腚吗?
  秦渺放下心来,对祖父的判断,绝不怀疑。
  马车徐徐驶出了千步廊,他又忍不住问:“祖父,我表现得怎么样?”
  祖父来兵部衙门,原没有秦渺什么事。
  他正琢磨棋谱,突然被叫到前院,带上马车。
  只路上那点儿工夫,永宁侯告诉他等下大致要说什么,达到什么目的。
  秦渺头一次做这些事儿,有些忐忑。
  幸好祖孙之间,颇为默契。
  他自己感觉还不赖,又想听听祖父的想法。
  永宁侯没有吝啬夸赞,笑容里全是满意:“不错,很不错。”
  秦渺也笑:“也是董侍郎好说话,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引,他自己先说了。”
  闻言,秦胤哈哈大笑。
  要不然,他怎么会和董侍郎交好呢?
  董侍郎的脾气,跟他对味呀!
  再者,朝中这人手捉襟见肘的状况,身在兵部的董侍郎,是最焦头烂额的人之一。
  几句话起头,当然勾起了董侍郎的心声。
  况且,一位是交好、耿直的病老头,一位是老头家半大不小的孙儿,这么一老一少,董侍郎是生不出多少官场上弯弯绕绕的防备心的。
  不信?
  不信去换林繁来,不先与董侍郎喝三壶酒,别想得一两句真心感叹。
  甚至,未免被套话,董侍郎连酒都不敢跟林繁喝。
  兵部衙门里,董侍郎安排了傍晚启程示意,歇下了,倒了一盏热茶。
  茶水凑到嘴边,他又想起了秦渺说的话。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但是,就是这样的孩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故人比活人顶用……
  北伐南讨时,那些赫赫之名。
  每一个,都在他的脑海里,与他们的音容笑貌一起,清晰可见。
  对了,先前,定国公还来库房里找过先帝年间的战事文书吧?
  那真是,大周战场上最后的辉煌时代了啊。
  皇上登基后,也有胜战,但和当年比起来,不是一回事。
  明明,先帝年间也有惨胜、甚至败仗,而且,林繁的祖父林翰,也是那时候战死的,可是,董侍郎现在回忆起来的,都是辉煌。
  人的记忆,大抵就是如此吧?
  胜得太漂亮了,那些不利的、难受的事儿,就被封在了深处。
  “那时候,是林宣,还有……”董侍郎喃喃着,“还有吴王殿下啊……”
  哐当。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董侍郎吓了一跳。
  寻声看去,架子前的史尚书,也是一脸惊恐样子。
  “您……”董侍郎不解。
  史尚书原是起身取物,好端端被董侍郎的喃喃自语惊得没拿稳。
  顾不上收拾,史尚书冲董侍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神了吗?怎么提那位?我左耳进右耳出,你下次可别稀里糊涂的。”
  叫他这么一说,董侍郎也回过神来,连声道:“失言了、失言了。”
  皇上正因战况焦头烂额,他们在底下怀念骁勇善战的吴王,这不是、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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