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44节

  皇上闻言,睨了冯仲一眼。
  “虎父无犬子,定国公此次,定能建功,叫西凉人一听他的名字就胆颤,”冯仲没有察觉到异样,又道,“敌人有多愤狠,我们大周百姓就有多么喜欢。这么看着,那身姿,真像啊……”
  这几句话,落在皇上耳朵里,格外尖锐。
  没有克制住脾气,他冲口问道:“像谁?”
  冯仲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问题?
  能像谁,当然是像他爹呗!
  难道定国公还不止一个爹了?
  “朕……”在得到回答之后,皇上自己回过神来,那答案不听也罢,“老将军先下去吧,时辰差不多了。”
  冯仲便没有纠结皇上的问话,依言下了城楼。
  皇上依旧背手站在上头。
  长枪,是林宣的长枪。
  赵临虽也是枪术高手,但他那柄长枪,当年是随着入葬了。
  可林繁这个人,让皇上无法不将他与赵临的身影重叠起来。
  赵临善战,大周建朝前,就四处征讨。
  每一次,皇上都会送他出征,看到的,是誓师时赵临的坚定与信心。
  从初出茅庐的少年,到身经百战的青年;从赵大将军的儿子,到大周的皇太子。
  赵临的每一样身影,都刻在皇上的脑海里。
  因此,他记得很清楚,建隆三年,也是这个时节。
  料峭的春寒刚刚才退去,微风中带着丝丝暖意,赵临抵住了朝中各种压力,亲自挂帅出征。
  他跟着父皇一起,站在这座城楼上,与将士们践行。
  赵临在广场上,与林宣说着话,他脸上的笑容,传到了城楼上,让父皇都不由展露了笑颜。
  那时候,皇上也笑着。
  即便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笑意。
  他不住想着,赵临这回坚持亲征,是错误的、失败的,是对大周不利的。
  出发时笑得这么开怀,回来时一定垂头丧气。
  或者,也有可能根本回不来。
  只是,皇上在京中,几乎每隔三五天,就有捷报抵京,连最是坚持“太子不该亲征”的老臣们都不太提这一桩了,朝中都是夸赞之语。
  不过一年光景,赵临奉上的是两州六府的傲人战绩,满朝惊叹。
  大军凯旋时,正是建隆四年的二月末。
  那年是个暖冬,春天来得特别早,大军进城时,春花绽放。
  百姓们纷纷到街上迎接大军,把一枝枝花枝投向他们的怀中。
  而皇上,随父皇登上城楼,等到的是满怀花枝的赵临。
  赵临站在那儿,笑容比他出发时,还要灿然。
  那副画面,皇上至今想来,依旧清晰如昨日一般。
  隔了二十几年的漫长时光,这一刻,他看着林繁,就像是看到赵临。
  春风习习而来,吹在身上,皇上没有觉得有半点暖意,反而是,越发的冷。
  不安与烦躁充斥着,可大军出发在即,作为皇上,他必须说些什么。
  强压着心绪,在众多将士们的目光里,皇上抬高声音,鼓舞士气。
  他说得简单,底下依旧激昂。
  战鼓声响,冯仲上马,秦威与安北侯两位副将跟上。
  林繁随后上马,依着队列,浩浩荡荡出城。
  除了在广场上誓师的,还有众多兵士集结在郊外。
  依着计划,等他们出城抵达营地后,会再等两个时辰,与其余州府抽调的兵力会合,由冯将军点骑兵阵,先行赶往飞门关,其他将士随后。
  出城这段路,引了不少百姓来看,有胆子大的,高喊着“杀到西凉去”。
  黄逸骑马,行在中段。
  听见喊话声,他循着声音望去,在人群之中,他看到的是数张坚毅的面容。
  他重重抿了下唇。
  作为御前侍卫,他也曾骑马走街。
  遇着二殿下成亲这样的场合,亦有许多百姓来看热闹。
  可之前感受到的,与此时此刻的,完全不同。
  他,不是仪仗中的一员,而是战士中的一人。
  他不会为了二殿下的喜事而欢快,可他会为了百姓的鼓励而奋战。
  抵达京郊营地后,各处都忙碌起来。
  黄逸这个身份,诚然他自己想做一普通兵士,冯仲、安北侯等人也不可能真就一点不管他。
  方天寻过来,道:“冯将军找您,我们爷也在那儿,让小的来请您。”
  黄逸应了,随方天过去。
  走到大帐旁,一抬眼,黄逸见到了一少女身影。
  对方着一身武装,背对着他,看不出身份。
  听见脚步声,那少女转过身来。
  黄逸这时将人认了出来,拱手道:“秦二姑娘。”
  秦鸳打量着黄逸。
  挺眼熟的,再仔细一想,是了,她曾在大殿下宫中遇见过这人。
  “你,”秦鸳疑惑道,“你不是御前当差的侍卫吗?”
  黄逸道:“原先是的,如今辞了,投军西征。”
  秦鸳眨了眨眼睛。
  御前侍卫,十个有九个是蒙荫的花架子,偶尔才有一个能有些本事。
  投军打仗,莫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咦?
  上回这么想,是在什么时候?
  秦鸳突然忆起来了,问:“二皇子成亲那天,在马上拿石头打人,是不是你?”
  黄逸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点了点头。
  秦鸳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黄逸一番:“还行,手上有点功夫,不算稀里糊涂。”
  第167章 争气
  饶是黄逸性子不拘,也还是头一次,被年轻女子这么盯着看。
  偏偏那姑娘家的目光,没有任何闪烁,直白极了。
  直白地审视。
  直白地挑剔。
  完全不是姑娘家看异性男子,而是老师父挑新入行的小弟子。
  这种感觉,让黄逸哭笑不得。
  他堂堂男儿,也不怕叫人评头论足。
  只是,秦二姑娘的评断,其实并不怎么好听。
  话说回来,黄逸知道自己那些同僚是个什么水平,被永宁侯府的姑娘小瞧,也是情理之中。
  固然是男女有别,但秦鸳这样勤奋的练家子,与那些混日子的花架子比,完全可以忽略男女带来的体格、力量上的差异。
  黄逸虽然与他们不同,但是,眼下不是与秦二姑娘论功夫如何的时候。
  真去一旁比试一番?
  这么呆瓜的事,他若真不懂场合地提了,不用冯将军赶人,黄逸自己都清楚,赶紧收拾包袱、掉头回京城去吧。
  再说了。
  秦鸳是秦大姑娘的妹妹。
  林繁心仪人家姐姐,他作为好兄弟,怎么能因争强好胜、而胡乱得罪人呢?
  这么一想,黄逸便问:“秦二姑娘是来寻秦将军的?”
  “随兄长来的,”秦鸳道,“伯父出征,我也来送行。”
  这话,仔细琢磨,其实有些站不住脚。
  自家人,要送行,在家里就说完话了。
  不过是永宁侯夫人心血来潮,让秦沣赶在大军出发前,来给秦威送些东西。
  秦鸳正好在旁,想要跟着来,侯夫人没有反对,她就顺理成章地来了。
  说穿了,她是个“凑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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