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92节

  如果那么做,才是辜负了父皇对她的培养。
  深吸一口气,平阳长公主道:“永宁侯说了他知道的,那我就说说我知道的。”
  “那时父皇重病,皇兄与赵隶至泰山祈福,林宣把出事的消息传回来,让阿芷把嫂嫂藏起来。”
  林宣在先帝爷跟前不曾说过的真话,与长公主和林芷是说了的。
  赵临咽气前,悄悄告诉林宣,他坠马不是意外。
  十八般武艺,赵临样样精通,对骑术更是格外擅长。
  不管别人做得多么小心,赵临坠马那一刻,他就知道问题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马身上。
  马匹摔下山道,难寻踪迹,若非赵临身手好,他也会被一并带下去,一命呜呼。
  可到底太险了,他伤势极重,只能撑到林宣赶到,最后交代一番。
  “父皇已是重病之体,我也活不了了,母后再公正,赵隶也是亲子。即便母后能狠下心灭亲子,但刚刚稳定了没几年的世道就要乱了。护住我妻儿,若是个女儿,赵隶不会为难她,活命不难,若是个儿子,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复述着兄长最后说的话,平阳长公主的眼中,泪光越发明显。
  “他到最后都还信颜氏,”长公主的笑容里,满是自嘲,“不是他傻,是我傻,谁让我自小就是颜氏养大的,我把她当亲娘,我说了她很多好话,才会害了皇兄。”
  第107章 红缨
  听着平阳长公主的讲述,秦鸾感受到了她的愧疚,但亦知道,这不是长公主的错。
  乱世动荡,年幼的孩子经历战乱之苦,她会自立,也会对身边的人依赖。
  亲母早早故去,面对温柔呵护待她的继母,小小女孩很难不产生好感。
  将心比心,秦鸾与兰姨感情深厚,亦是这个缘由。
  兰姨是母亲的旧友,住得很近;而继母之于长公主,是日夜相见,起居一起。
  这份亲情,颜氏演了近二十年。
  是颜氏辜负了长公主和先太子。
  “皇兄的死,父皇心里有疑惑,若不然,他不会几次问林宣。”长公主道。
  林宣至始至终没有松口。
  并非不信任先帝,而是,谁都没有选择。
  皇位要传承,赵隶会登基,先帝的身体状况无法与颜氏母子争一个高下,太子妃腹中胎儿不知性别,宗族里抱一年幼孩子在当时不是良策……
  内部一旦动荡,大周就乱了。
  而要保住赵临的遗腹子,要给将来创造更多的可能,他必须让赵隶信他。
  林宣坚持称赵临之死是意外,说太子交代他要对大周尽心尽责、要辅佐年轻的赵隶,他信誓旦旦,终是让赵隶放了心。
  在庆元的前八年,林宣始终把兵权握在了手里。
  长公主亦是如此。
  她与颜氏诉说父兄离世的伤心,绝口不提怀疑。
  在之后的几年里,她以“父皇驾崩,我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公主了”、“长公主与公主,行事要有不同”一类的理由,渐渐与前朝后宫保持距离,亦不再提瑰卫。
  她也在让皇太后和皇上对她放心。
  “皇嫂的死对嫂嫂打击很大,她早产生下了你,”长公主看着林繁,道,“我把你抱回来,交给林宣,他将你以儿子的身份长大。”
  林繁的手指紧紧扣着掌心,问:“那我母亲,还在世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嫂嫂她……”长公主开口,却没有往下说。
  短短时间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太子妃,那是一个能让她说上三天三夜、而不是几个词语就能概括的女子。
  “她叫房毓,宛城房家的孤女。”林芷代替长公主开口,说了些最简单的。
  宛城在战火中被付之一炬,城中百姓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母亲托孤,把房毓交给丫鬟,求她带孩子去投奔自己的妹妹。
  “她的妹妹就是窦嫣。”
  这个名字,秦鸾不知道,林繁却很熟悉。
  “外祖母?”林繁低声问。
  林芷点了点头。
  窦嫣嫁到了程家。
  这程家,与现在的程皇后出身的程家本是同宗,只是早出了五服。
  程皇后一脉以书香传世,另一脉则出了许多武将,在乱世之中求各种生机。
  窦嫣有一女,名唤程窍,正是林繁的母亲。
  他的生母与养母,是自幼一块长大的表姐妹。
  林繁想,这也是母亲心甘情愿、送走十月怀胎的女儿的一个原因。
  林芷继续说着:“阿毓逃难时,背上挨过一刀,侥幸活下来,却不能跟我们一样习武了。”
  瑰卫尚武,程窍很积极,却也没有忽略了不能参与的表姐。
  房毓读史读兵,精通算法,理得一手好账,是瑰卫的大总管。
  赵瑰有领兵出战的时候,房毓就坐镇后方,调度粮草,协调瑰卫与其他战力的配合。
  “她很出色,”长公主笑了笑,很涩,“我当时只把你带回京城,她却是失踪了,我和林宣都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她,我也说不好她是不是还活着……”
  林繁垂着眼帘。
  他做好了生母故去的准备,但生死不明这样的状况,还是让他揪心不已。
  秦鸾看了眼林繁,问道:“先太子与太子妃,有留下什么旧物吗?”
  故人不在了,若有些遗物,也是种慰藉。
  就像她自己,幼时就爱抱着母亲的衣裳歇觉,谁拿都不给。
  平阳长公主起身,没有叫人进来帮忙,她自己进了内室,等了一会儿,才又回来。
  秦鸾看到,她的手中多了一把木枪。
  那木枪很短,在成年人手中,就是个玩具。
  “这是皇兄亲手做的,”长公主把木枪递向林繁,“是他给你做的。”
  林繁怔怔看着木枪,缓缓接了过来。
  在知道妻子怀孕后,赵临高兴极了,花了一个下午劈木头,打磨了枪柄。
  赵瑰笑话他:“这就知道是个儿子了?”
  赵临直乐:“你这个女儿家,不也天天舞刀弄枪?操练枪法而已,还分儿子女儿?”
  一句话,把赵瑰给堵了。
  赵瑰不死心,还想逗哥哥,全程关注他做木枪的过程。
  然后,她看到赵临从自己那锃亮的银枪的红缨上解下来一小簇,系在了木枪上。
  “怎么给小孩子用染过血的东西?”赵瑰问。
  赵临满不在乎:“谁不染血?迟早都要见识到的,我的孩子,不用怕,也不会怕!”
  那么豪气万丈,又那么信心满满。
  林繁听着木枪的故事,目光沉沉,凝在那簇红缨上。
  它被长公主收藏了二十年,早不似从前一般鲜艳。
  林繁伸手,用手指将它捧起。
  轻飘飘,毫无分量。
  可他心里觉得沉。
  像是,他那位骁勇善战的父亲,隔着长长的时光,把这簇红缨交到了他的手上。
  生父之于他,依旧无比陌生。
  但是,在这一刻,林繁想,他似乎是,离他近了一步。
  平阳长公主看着林繁,没有打搅他的沉思。
  直到林繁重新抬起头来,长公主才道:“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永宁侯亦是全盘托付,现在,直到了所有答案的你,想要做什么?
  不用立刻回答,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你回去后好好睡一觉,慢慢想。
  想清楚了,就来告诉我。
  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接受,因为你是皇兄的儿子。
  我以前那么随心所欲,父皇与皇兄都没有硬拧过我的性子,没有告诉我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也不会以此来拧你。
  只要你自己想好了,我都支持。”
  林繁握紧了手中木枪,郑重与长公主点了点头。
  第108章 喝盏茶吧
  冬日的夜,黑沉沉的。
  平阳长公主研了墨,站在书案后,提笔抄写兵法。
  这是她常年的习惯了,睡不着的时候,就抄书。
  多是史书、兵书,她不爱抄经。
  今夜的姑侄对话,在她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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