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向来不会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目光轻轻一闪,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复杂,略笑着对谢清欢点点头,轻声答道:“没错,确实是我。”
谢清欢见她爽快承认了,瞳孔微微一缩。一个人的容貌再如何改变,气质都是骗不了人的。林萱跟谢清宁在气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能让人一眼就区分开来。
谢清欢只略微一想,就反应过来了。
一直以来,她对于谢清宁的认知,都被惯性的思维误导着。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对谢清宁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外界的评价、萧朗月所抱持的态度以及自身留存的记忆。
而一个人的记忆,是会说谎的。尤其是别人的记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如此说来,谢清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丁点都不清楚。
谢清欢心中暗暗思忖,林萱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清欢。相比之下,她显得更加好整以暇些。
被动地接受重生的事实跟有预谋地灵魂转换毕竟是有差别的,再淡定的人,当人生阅历跟生活环境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一时之间都很难坦然面对。谢清欢虽然也吃惊,但表现在面上却十分克制,毫不露怯,单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林萱刮目相看。
适应新的身份已经将近一年,谢清欢在明她在暗,要观察谢清欢,十分方便。很显然,谢清欢比她自己更加适合谢清宁这个角色,就好像冷静自持、淡泊无争真的是她的本质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显露于外的表象以及这些年的记忆,全都是幌子,为了遮掩她骨子里真正的疯狂与冷酷。
谢持静突然去世,谢清欢来帮忙处理身后事,她也顺便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曾姓谢,流着世代书香谢家的血,但她很清楚,那个谢家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她可以优雅,却做不到端方如玉。
谢清欢看着林萱,略微蹙眉,脑中快速地闪过几个念头——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大雍对于鬼神之说并未禁绝,但夺舍这事儿,绝对是旁门左道,一旦发现了,必然要消灭的。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初抱着必死之心,碎心一掌绝无活路,却没有想到会借尸还魂,重生在完全陌生的异空间。
存在即是真理,最初的时候她并不是不忐忑,但谢清宁的气息完全消失,她也没有声张,走一步看一步。却没想到,谢清宁的魂魄竟然也没有完全消亡,而是在另一个躯体里存活着。
如果她借着谢清宁的身体重生是偶然,谢清宁同样重生,难道也是偶然?如果灵魂可以肆意转换,那么林萱呢?林萱又在哪里?难不成在她的身体里吗?
照叶峥嵘所说,依时间推算,林萱决意离婚,应该是在谢清宁占了这个壳子之后。之前林萱因为丈夫跟闺蜜搅合在一起就要死要活,其性情可见一二。
这样一个人,若是做了谢氏家主,大雍帝师,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还不如她当初就死个彻底,免得闹出这么一桩槽心事。
瞧如今这情形,恐怕木已成舟。谢清欢的脸色终于变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数下。
林萱看她脸上微微变色,便猜到她心中担忧,淡淡道:“你不必担心,真正的林萱已经消失了,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消失了?”谢清欢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对,消失了。”林萱点点头,看她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我刚刚在这个身体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泛着死气,精神力十分虚弱,几乎没有丝毫的求生意志。跟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简直毫不费力。”
谢清欢听了这话,眸色一沉。之前一厢情愿地认为谢清宁的遗传基因更加偏向母系,实在是太天真了。眼前这个人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充满了危险与变数。
林萱自然看出谢清欢眼中的防备之色,却又不甚在意,轻轻笑一声,淡淡道:“算起来,我该跟你道歉,这事,是我把你拖下水了。”
听她这么说,谢清欢心中隐约的猜测便肯定了几分,沉声道:“我整理书柜,发现里面有数本研究命格星象的书。”
林萱笑道:“我收集的那些书,就连萧朗月都不会轻易去翻,你能看得下去,倒是比我更像个谢家人。”
谢清欢垂下眼帘。她出身豪族,手握权柄,一生荣华已及,后期行事追求无为而为,逆天的事儿想都不曾想过。之所以特别注意道那几本关于命格的书籍,是因为那些书比其他的书陈旧,且书上的笔记颇为详细,很显然是时常翻阅的。
她原以为谢清宁性子沉静,所虑必多,对似实似虚的事务才更加感兴趣。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谢清欢沉默片刻,才静静开口,隐约带着叹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林萱拖长了声调,斟酌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照着书上的记载,找齐了所需的媒介,布了个转魂阵。结果你已经知道了。”
这简直是胡闹,谢清欢皱眉道:“你就没有想过转魂阵失败会是什么后果吗?”
林萱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笑道:“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有风险很正常。再说,这转魂阵即便失败,也并没有多少损失。”
谢清欢冷哼一声:“没有损失?林萱不是没了吗?”
“你说她呀?她本来就不想活了,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林萱看着谢清欢,淡淡道,“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你所珍惜的未必就是她在意的。这个转魂阵,我一个人鼓捣了五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你、我还有林萱命格十分相似,与父母缘浅,命中大劫,生死一线。区别就是你我选择求生,林萱选择死亡。”
谢清欢抿唇,冷淡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曾命悬一线。虽然从转魂阵中得益,但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法苟同。再者,你特意告诉我这些,是打算如何?”
“你别这么紧张。”林萱微微一笑,“我要真打算怎样,早就动手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让你防不胜防。所以,我之前既然没有怎样,现在也不会怎样,以后就更加不会怎样了。我对林萱这个身份很是满意,并不打算换掉。”
谢清欢只觉得一万头神兽自心中奔突而过,带起满眼尘土,挑了挑眉:“你在蓝夜中招,也是故意的?”
“那个是意外。”林萱悠悠一叹,“毕竟死在不相干的男人的床上,好说不好听。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居然成事了。”
谢清欢嘴角轻轻一抽,她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成事了立马就漂洋过海,解决狗血重新开始,留下个槽心的烂摊子给她添堵。
谢清欢一念及此,脸色又有点发青,且格外觉得手有些发痒。
林萱看一眼她的脸色,大约也觉得自个儿做的事确实不地道,毫无诚意地打了个哈哈道:“我特意看了《山河》,你演得很好,换做是我,恐怕演不出那种味道。”
林萱说这话倒不是特意讨好谢清欢,而是那种为国为民的情怀,实在不是人人都有。祁明越这个角色被塑造地十分抢眼,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英雄梦,很容易被那样的悲壮感染。谢清欢的演绎其实是有些冷硬的,却恰恰显出一种军人独有的正气,以及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出选择的决心。她凭借这个角色的刀片影后,也是实至名归。
林萱捏了捏下巴,兴致盎然道:“让我猜猜看,你先前是做什么的:警察?军人?还是男人?”
谢清欢觉得头疼,她能肯定,只要她敢说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哪怕没条件呢林萱也能想办法创造条件将她从内到外研究透彻。她没有回答林萱,反而问道:“蓝夜的事是意外,那五年前赵泽天的事呢?”
“赵泽天?”林萱眼珠一转,恍然道,“哦,你说的是那个良心受到谴责畏罪自杀的老色鬼吧?”
谢清欢默默地点头。就她今天所见所闻,赵泽天事件绝对是谢清宁一生中唯一的黑历史。
“那件事啊,”林萱唇角冷冷一勾,眉眼却是一弯,“当然是我故意的啊。”她看着谢清欢,目光冷静,“怎么,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鼎星并没有将这事完全尘封,以你在鼎星的特殊地位,他们这样处理,显然是不怕旁人复查。再者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年的情形,所有的线索跟疑点都被抹掉了。就算这事被人翻出来,也没有意义了。”
谢清欢定定地看她,冷静地问道:“你的记忆,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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