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45节
傅长生伺候着他穿衣。
建明帝揉着发疼的额角,道:“去取一枚丹丸来。”
傅长生点头应是,由旁的宫女伺候建明帝戴冠,自己去取来丹丸,一边递给他一边说:“皇上,丹丸已所剩无多。”
建明帝送水将丹丸服下,闻言皱着眉道:“本月仙师不曾送丹丸来吗?”
傅长生摇头:“不曾。”
“去广明殿瞧瞧,”建明帝想着今日无事,便四处走走。
广明殿是建明帝拨给他那位道家仙师的宫殿,甚至以那道士命名,足见恩宠。
平日里广明道士在殿里修行炼丹,不大外出,只每月会按时替建明帝送来他所需的丹丸,因此他这月未来,倒是让人心生奇怪。
建明帝到广明殿时并未让宦官通报,只见两个道童着急的围着殿门打转。
见建明帝来,两个道童几乎喜极而泣,围上来请安后,急急道:“皇上,您快请太医来瞧瞧吧,师傅前几日卜卦演算后便口吐鲜血,到今日面露死相,却不肯让我们请太医。”
建明帝听见这话,先是疑惑,继而便有些着急,当即大跨步往里走。
果然,在床榻间瞧见面色苍白,透着死气的广明道士。
广明是个知命之年的道士,但建明帝初见他时,他还发髻乌黑,面如冠玉,瞧着也不过而立,如今却鬓发斑白,面上爬满了皱纹以及斑纹,活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见建明帝来,广明挣扎着要起身,却直接口喷鲜血。
鲜血将他面前本就带红的锦被浸湿,从他的胡须上滴滴滑落。
广明再也坚持不住,仰面倒在榻上,口中还在不住的涌血。
跟着进来的两个道童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跪在广明的床前,拉着他的袖子声嘶力竭的哭嚎。
建明帝被这狂吐鲜血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让傅长生去宣太医。
傅长生转身应是,却被广明出声阻拦下来。
广明虚弱的开合着嘴:“没用的,贫道窥得天机,此乃天夺算纪,药石无医,没用的。”
听他这么说,两个道童哭得更厉害了,广明吃力的拍拍他们脑袋,让他们先出去。
道童抽抽噎噎,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带四周安静下来,建明帝才皱着眉道:“仙师何必如此,请太医来看一看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广明闭着眼摇头,断断续续道:“贫道时日无多,皇上便是不来,贫道也会派人求见。”
“不论何事,还请仙师痊愈后再与朕言,”建明帝不赞同道,又让傅长生去请太医。
傅长生前脚刚出去,广明便一手抓紧了床围,手背和脖颈上青筋凸起,面色狰狞,很是骇人。
就连建明帝都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广明猝然瞪大双眼,声嘶力竭道:“皇上,贫道以命窥天机,紫薇式弱,贪狼窥视星光大盛,有奸人混淆皇室血脉,危及江山,皇上危矣,大楚危矣!”
说到最后一句话,广明仰天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迹喷溅在四周。
等傅长生带着太医赶来,再看广明,赤目圆瞪,已经气绝多时。
建明帝再三确定广明真的死了,才魂不守舍的吩咐内侍处理他的后事,在两个小道童刺耳的痛哭声中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傅长生追出来,在建明帝几欲跌倒时将他稳稳搀起。
便听建明帝幽幽的问了一句:“什么叫,有奸人混淆皇室血脉?”
垂头的傅长生眼神微闪,摇着头道:“奴才不知。”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旁有人长吁短叹。
“唉,这宫里许久未有皇嗣降生,我这接生的手艺都生疏了。”
建明帝也听见了,寻着声音抬头看,原来他们不知何时,竟行至宫内接生稳婆住的身就馆。
里头的人还在说:“还是玉娘你的命好,进宫时多有皇嗣降生,赏钱都拿了不少吧?”
近几年,除了十皇子确实已不再用皇嗣降生,不说降生,连怀孕的妃嫔都没有,因此,身就馆的稳婆已经放出去不少。
另一个声音听着稍显年老,只听她嗤了一声道:“得了吧娇娘,不用干活白拿工钱还不好?非得摊上砍头的事儿才算好?”
被称做娇娘的婆子似是笑了笑,又说:“不就接生个孩子,能摊上什么事儿?”
“你还别不信,”玉娘说话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不少。
“你可还记得六年前,非要出宫去的燕娘?你猜她为什么放着白拿的银钱不要,求爹爹告奶奶要出去?”
外头屏息听着的建明帝也跟着呼吸一滞。
“她是当年给先皇后接生的,就是三殿下,说是,发动的日子不对,明明是足月发动,生下来个足有八斤的公主还非得说是早产,那会儿整个产房唯有她一个外人,她能说不是吗。”
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你是说……”
玉娘急忙反驳:“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燕娘说的,这种大事儿,哪敢拿出来乱说,不过是我听她说梦话来罢了。”
傅长生静静地盯着地上的青石板,面无表情的听着里头的惊悚言语。
再看建明帝,面上血色尽退,眼珠黑沉如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把她们带来见朕。”
傅长生没见着建明帝的表情,却只听声音便能想象他心中的恨意有多么滔天。
这些年他对白菀多么愧疚怀念,如今便有多么怨恨憎恶。
傅长生还是说了一句:“这不过是两个婆子胡言乱语,并无实质证据。”
“所以朕要查明真相,”建明帝回首望着傅长生,广明死前那句话和那婆子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交相回荡。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眼底翻涌着血色。
“是。”
第45章
“皇上, 极刑之下,那个叫玉娘的婆子仍旧一口咬定,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只是听燕娘说的梦话罢了, ”傅长生将审问的罪案呈给建明帝。
建明帝坐在炕座上, 手上拿着一卷书, 那张罪案看都懒得看:“那个燕娘怎么说。”
“她要见您, ”
建明帝望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 好似书中有什么东西极吸引他一般, 听傅长生这话, 便一仰头:“带她来。”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出头, 身形颇为壮硕,穿着粗布麻衣的婆子, 被傅长生带了进来,压跪在建明帝面前。
四周伺候的宫女内侍已经被遣出去,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建明帝三人。
建明帝亦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仿佛堂下并没有跪着一个等候他发落的可怜人。
在这般极其静谧的压迫下,燕娘原本急促的喘息声,逐渐小心翼翼的压低, 只剩她控制不住的啜泣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过了许久, 燕娘再也撑不住, 双手抱臂嚎哭出声:“皇上,皇上饶命啊!”
建明帝像是才发现她,死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说说看, 为何求朕饶你。”
没想到建明帝会直接反问,燕娘费尽全力的哭嚎有一瞬停滞。
或许建明帝在一开始,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得将白菀和姜妁拖出来挫骨扬灰,偏偏傅长生去审问那两个稳婆这段时候,他渐渐冷静下来。
一切都太巧合了,先有广明所谓以死窥探天机,后有稳婆直言姜妁出生时辰不对,建明帝此人本就多疑,他不得不怀疑,有人暗地里针对姜妁。
燕娘脸露茫然,显然不知该作何答复,过了半响,心中恐惧愈盛,自己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哭着道:“奴婢,奴婢贪生怕死,不该帮着先皇后隐瞒真相,奴婢罪该万死啊!”
建明帝猛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面色陡然阴沉如水,眼中杀意迸溅。
燕娘本还哭得忘情,顿时被吓得浑身肥肉震颤,双手紧紧捂着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不敢抬眼偷窥圣颜。
“你可知,随口攀污当朝皇后,哪怕她早已薨逝,亦是死罪,”建明帝死死盯着地上的人,两侧牙齿紧咬,似是在极力忍耐。
燕娘万分恐慌的连连摇头:“奴婢万万不敢胡乱攀污,实在是,奴婢本就接生多年,从未见过哪家早产的孩子哭声那般嘹亮,而且她生下来足有八斤呢!”
“奴婢本来并未多想,只是听那大宫女说,娘娘,娘娘是早产,才忍不住心生疑虑,加上那大宫女还特意给奴婢塞了银子,要奴婢不可胡言乱语,否则阖家都得遭殃!”
“奴婢回去后越想越是不对,便算了算日子,又去寻旁人打听了……”
说到这儿,燕娘突然说不下去了,竟还试探着抬头看了建明帝一眼,只这一眼,便又被他那骇人的模样吓得一抖,哆嗦着道。
“奴婢这才知道,照日子算,先皇后有孕之时,已经被皇上您贬入冷宫月余,这……”
“奴婢越想越害怕,却担心家人安危不敢离宫,直到六年前,奴婢偶然瞧见,三殿下,只觉得……”
“觉得什么?”建明帝终于出声追问道。
燕娘往地上一趴,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连声音都带着颤:“三殿下与皇上生得并不相似啊!”
这句话犹如晴天巨雷,让建明帝整个人如遭雷击。
燕娘还在说:“奴婢斗胆观察过其他几位殿下,虽不说与皇上全然一模一样,却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唯有……三殿下,瞧着,多像……先皇后,”燕娘到底是没敢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临到嘴边便换了个名字。
“奴婢害怕东窗事发,便想尽了法子出宫去了,谁知……”燕娘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能逃过东窗事发。”
建明帝眼睛瞪得很大,眼眶却泛着猩红,他心底那点隐秘的猜想再一次被放大,白菀和霍砚的脸在他脑海中回荡,逐渐勾勒成姜妁的模样。
姜妁不但像白菀,她那骨子里便张扬不羁的性格,以及艳丽非凡的脸,更像令建明帝恨之入骨的,霍砚。
“杀了她,杀了她!”建明帝猛然站起身,将几案上的东西胡乱扫在地上,用脚践踏,面色狰狞的疯狂大喊。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姜妁出生时是何模样,是健康还是虚弱,是早产还是足月生,他只是控制不住的将姜妁和霍砚的脸放在一起比较,他怎么没发现呢,他们两真是很像。
听到这句话,燕娘浑身脱力的瘫在地上,面上带着释然的笑,眼睛却仍旧忍不住带着惊恐的看向越走越近的傅长生。
背负了大半生的秘密,心惊胆颤的活了这么多年,从被人找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偷来的命到头了,但还好,她的家人们能拿着银票地契,好好的活着。
至死,她的脸上仍旧带着解脱的笑意。
*
秋梧宫
贤妃坐在绣榻上,手上捏着银针,那着绣绷做女工,她今日少见的穿了身桃红色的缂丝团花纹罗衫,与头上的青玉翡头面相得益彰,衬得她清丽的面容越发妩媚。
外头有宫女琥珀敲门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贤妃侧耳听着,继而眉尾一挑,略带惊讶道:“皇上头疾发作,昏了过去?”
这琥珀便是上回良妃要杀贤妃时,不顾自己安危以身相护的宫女,贤妃死里逃生后,便将她提做了一等宫女,如今很是得她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