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陪你一生
在黑洞最深处，能量最密集的地方，唐纳像一个漂浮在未知时空中的婴儿一样，不断进食，慢慢成长。
他似乎已经死过一次，又似乎获得了另一种形式上的永生。
周围无处不在的能量都在向他挤压，仿佛无数个极致难解的函数，正在通过计算，通过疯狂的运行验证，吞噬着他的躯壳。
但是，又有另一种能量和他水乳交融，帮助他对抗魔网的同时，仿佛母亲般，向他低语陈述着过去和将来。
“你不是被选中的那个。被选中的那个已经死在了旅途当中。但他将光阴的钥匙留给了你。你是我们经历一千两百多次蜕变的后代，是宇宙中尘埃微末，是智慧之树下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草籽……是什么样的智慧、勇气和耐心把你带到了这里？”
“几亿年前，一个能量生命发现了我，他用出几乎全部努力试图吞噬我，只留下亿分之一不到的躯体，去做另一件事情。我并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但是它好像缺少了某个关键的单元，那可能是它的创造者有意留下的缺陷。“
“没错，应该有人躲在这个星团的中央，大概是他们带走了它最关键的那个单元，似乎是一个算式，或者一个方程，连我都算不出来。”
这个声音似乎并不存在，或者至少并不是某个生命体，而是纯粹的能量和数据，带有极其庞杂却又完全自洽的属性。
“我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光阴的门。这个能量生命大概是想通过蚕食我来绕过那个缺失的单元，走出这个狭窄而拥挤的地方，它已经努力了很久，可它没有钥匙……钥匙在你身上。”
“可你也走不出去，因为它堵住了门。”
那个声音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唐纳不用提问，就可以从它这里得到答案，得到几乎所有问题的答案。这些答案都由最纯粹的数学式组合而成，可唐纳理解起来，却没有任何障碍。
他仿佛看见了这片宇宙开始的那一刻，看见有生命在数万个维度构成，爆炸般迅速扩张着的宇宙中一闪而逝，看见能量潮汐翻涌奔流，看见它们溅起的浪花泡沫凝聚成恒星，看见恒星成长死去变成白矮星或者在过程中就被某个撕裂的维度扯成碎片。
他看见生命诞生、进化、向着星空呼喊、发出悲凉的探询般的嘶吼，其中的一些发展出文明，极少数能熬过一次降维撕裂造成的末日。
他看见无数生命中的一支，适应了这片宇宙中的每一次降维，像向下爬楼梯一样往低维攀爬，用一次次的传承，换来了时间，终于在漆黑的楼梯旁找到了一丝光亮，然后爬出了这个因为某个意外而产生的短暂宇宙。看见他们走时留下了这扇通往光阴的门，让它在这里等待，等待下一个有资格走出这扇门的后人。
他看见这个生命降维蜕变传承的后代，几乎布满了这片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它们越来越孱弱，距离那个仍透着光亮的洞口越来越远。
他看见这扇门在无数次降维变化中，像展开折叠着的桌布时上面跳动的灰尘一样，不停地迁跃移动。
他看见有一天，一个快要达到降维阶梯底部的文明，用他们数百万来对时空奥秘的理解和祖先留下的一些线索，创造出以纯能量凝聚自由惯性系的方法，也就是那把通向光阴的钥匙。
他看见他们在寻找光阴之门的路途上，被魔网无意识地缠住，死在了解脱前的最后一刻。
他看见守墓人用生命仅剩的瞬间，将自由惯性系能量辐射的使用方法告诉了尚未开化的低维后代，向他们指名了他自己已经永远到达不了的那扇门。
他也看见自己误打误撞，刚好因为对时光的粗浅理解，获得了一丝残存的自由惯性系能量，并在之后的日子里，越聚越多。
还看见自己被堵在这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口，进退两难。
在光阴之门的帮助下，他仿佛无所不能，即使魔网再强大，也被他一点点吞噬着。
直到某一天，魔网已经完全消失，彻底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而那个缺失的关键单元，也仿佛万亿亿条公式中漏掉的一个，令他无法自洽，像一个四肢晃荡，肥肉赘了一身的胖子，无法从精微的光阴之门中走出去。
黑洞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概念，浩瀚的能量所构成的奇点有着无与伦比的黏性，即使唐纳放弃走出这扇门的努力，也难以从黑洞中脱身。
然而，再黑的黑洞，也会产生辐射，每时每刻……
……
……
绝境之壁如同天堑般耸立，中土世界海岸延绵不绝，就在两者之间，遗忘之海像一条蓝色的绸带铺开，无边无际。
更古不变的星空下，伊斯特号拖着银白色的尾浪，去向东方。
海天之间，几乎只剩下这艘巨轮。
巨轮甲板的护栏边，一个半精灵女孩儿扶着栏杆，看着船尾的方向，神情萧索。她有金黄色的短发，眼睛是明亮的蓝色，脸庞精致几乎能满足人类对美的一切幻想。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朝他走了过去。他说：“对不起。”
半精灵女孩儿转回头，微微一笑，她以为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是为什么道歉，她已经原谅他了。
“陪陪我好吗？”她说。
男人走到半精灵女孩儿的身边，似乎很享受此时此地静谧而又美好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无来由地劝道：“什么烦恼都会过去的。”
半精灵女孩儿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赫尔斯人？”她自己是从赫尔斯大陆的纽姆港登船的。
“算是吧。”男人笑了笑，回答得模棱两可。
“去哪儿？”半精灵女孩儿随口问道。
男人手指星空，道：“去那儿，取一把特别的钥匙。”
女孩儿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据我所知，这艘船并不通向那里。”
男人也跟着她一起笑，笑得极为满足，“不急，我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用来陪陪你。”
“是吗？你准备陪我多久呢？”半精灵女孩儿略带狡黠地看着这个男人。
“陪你一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