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艾能奇不知张献忠何意,正狐疑不决时,又收到了张献忠的第二条军令:立即率兵突围!
突围?难道我被包围了?
艾能奇大惊失色,直到现在,他方才知晓:虎啸军正涉在骠骑军屁股后面,往巩县急行军;天策、神卫、宣武三军,正在翻越嵩山,马上就要出现在南下的通道上!
艾能奇已经顾不上冯双礼的安全了,利用骠骑军被冯双礼吸引的机会,立即传令全军往南撤退。
现在,艾能奇又庆幸万分,幸亏骠骑军掉头去攻击冯双礼,否则,自己即便知道陷入了包围圈,又怎么敢动弹半步?
天意啊,天意,他万万想不到,当初的犄角之势,居然在关键时刻为他的南撤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兵贵神速,艾能奇抛弃一切辎重粮草,命令贼寇们撒开腿拼命往南奔跑。
艾能奇倒也光棍,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确保精锐能够逃出包围圈,至于携裹的百姓,能跑出多少算多少,即使损失一空,也在所不惜!
于是,豫西平原上,所有军队犹如换了挡一般,骤然加快了速度。
盛坤山本计划轻轻松松砍完冯双礼部后,再回头戏弄艾能奇,眼下艾能奇已经跑路,他心急如焚,直接令葛文飞率领一营人马,兜头挡住了冯双礼的去路。最终,冯双礼被马蹄踩成了一滩烂泥,麾下将近万余人马烟消云散。
虎啸军经过几百里行军后,赶到巩县一看,却发现艾能奇人去寨空,充分发挥持续行军的优势,撵在艾能奇屁股后头紧追不休。这一追,收获还真是丰富,军械粮草自不必说,俘虏成千上万,足够林纯义开一个大型规模的奴隶贸易商社。
林纯鸿亲率天策、神卫、宣武三军,正在嵩山中转悠,听闻艾能奇要逃,立即抛弃一切辎重,轻装简从,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豫西平原,力图堵住艾能奇的去路。
七八万人,就此展开了跑步比赛,将豫西平原搅得一塌糊涂。
艾能奇心急,在川东的崇山峻岭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比他还要心急,这位老太太就是秦良玉。
秦良玉听闻马祥麟放开洛南通道后,大惊失色,跌足长叹道:“我儿糊涂……我儿糊涂……”
秦良玉打了将近一辈子的仗,足迹遍布辽东、燕赵、云贵等地,其眼光自然不是熊文灿、李绍翼所能比。她立即意识到,林纯鸿有意激怒马祥麟,目的就是为了给贼寇放开进入四川的通道。
林纯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秦良玉的本事显然不止于此,她敏锐地察觉到,杨嗣昌很可能在为整个大明进行布局,而且,杨嗣昌的这个局中,无论是她秦良玉,还是林纯鸿,都是他手中的棋子,都要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但是,杨嗣昌把林纯鸿当棋子,林纯鸿显然不会同意,林纯鸿只会把自己当成对弈者,绝不会任杨嗣昌摆布。
秦良玉很清楚,表面上来看,剿灭盘踞在洛阳附近的张献忠是最大的事情,但事实上,林纯鸿和杨嗣昌关于棋子和对弈者认知的不同,才是最为惊险之事,关系到大明的未来。
前段时间,林纯鸿在调兵一事上与李绍翼互相角力,仅仅只是这场博弈的预演。随着战事逐步深入,局势将越来越凶险,一个应对不小心,大明很可能直接崩盘,整个中原大地立时陷入混乱之中。
至于张献忠在博弈中扮演什么角色,秦良玉直接判定为道具,在她的心目中,纵然张献忠拥兵二十万,只要林纯鸿愿意,三万荆州军足以轻松剿灭。
如此凶险的局势,对于素有忠义之名的秦良玉来说,岂能冷眼旁观?
她又想到,自己遥处川东,马祥麟又稀里糊涂的,如何能避免林纯鸿在叛离大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果自己未奉命而离开川东,必然又背负上擅离驻地之罪名。而且,即便背负这个罪名,赶到了禹州,仅凭马祥麟手中的七千白杆兵,又有什么能力阻止林纯鸿跨出这一步?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没有足够的实力,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纯鸿肆意妄为。秦良玉打了一辈子的仗,哪能不知道这点?
秦良玉思索良久,最终咬牙做了决定:她本人立即前往禹州,同时令秦翼明为帅,率领万余白杆兵至四川、湖广接壤的太平县驻守,做好随时出川进入郧阳的准备。
这个忠义为先,性格坚强的老太太,最终选择了宁愿获罪,也要为大明尽一份力这条路!
第三百七十章 栖身荆州
秦良玉准备取道重庆,途径达州,然后进入安康转而东向,经郧阳、南阳,最终抵达禹州。
秦良玉很清楚,以荆州之能,恐怕自己还未出四川,消息就已经送到林纯鸿的案台上。所以,她选择了路途最近,道路最为畅通、沿途最为安全的郧阳和南阳。
这一路长达一千六百多里,秦良玉以六十岁高龄,不避崇山峻岭险阻,足以看出她对大明朝廷的忠义之心。
当她行至万源县时,却迎头碰上了秦永成。看着一脸疲态的秦永成,她大吃一惊,问道:“难道河南有异变?”
秦永成拜服于地,恭敬地答道:“回夫人,河南无异变。要说大事,莫过于张献忠部将艾能奇率万余残兵向林纯鸿投降。”
“哦?仅仅五日,就逼降艾能奇?荆州军怎么做到的?”秦良玉人虽在崇山峻岭中穿越,对河南的战局倒不是一无所知。
秦永成心里有事,本不想过多纠缠战局,但秦良玉问起,容不得他不答。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虑,道:“林纯鸿亲率神卫、天策、宣武三军在东苏沟停留两日,迷惑张献忠,却暗暗派骠骑军和虎啸军绕过洛东山脉,从巩县打击艾能奇部,艾能奇不能支,只能往南逃奔。林纯鸿却亲率两万人马,连夜翻越嵩山,堵住了艾能奇的退路,艾能奇无法,只好投降。”
秦良玉大奇,问道:“曾闻,艾能奇乃张献忠义子,对其忠心耿耿,每遇战,无不冲杀在前,这次心头尚有万余兵马,如何就投降了呢?”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冯双礼阵亡后,艾能奇溃不成军,被荆州军围住两日后,便投降了……”
说到这里,秦永成打住了话头,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打量着周边的人。
秦良玉会意,令其他人等退下。秦永成方才继续说道:“属下从宜阳出发时,李主事与林纯鸿为艾能奇之事起了争执。”
“哦?”秦良玉的眉头簇成了一团。
“李主事令林纯鸿交出艾能奇及所部兵马,声称唯有朝廷,方有权处置艾能奇。”
秦良玉点头道:“嗯,李主事这么做,算得上有理有节。”
“只可惜,林纯鸿压根就不把李主事的话放在眼里,拒绝交出艾能奇,还说,当初艾能奇投诚时,提出除非栖身荆州,否则绝不投降,他已经答应了艾能奇,不能不讲信用……”
秦良玉脸色颇为凝重,问道:“林纯鸿真这么说?”
秦永成点头道:“此话无人不知,应该是真的。只是属下有所疑惑,当初高杰投降时,洪总督令高杰在陕西效力,朝廷任其作为,未置一言,为何此事到了林纯鸿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秦良玉也不回答秦永成的话,只是叹道:“恐怕朝廷不得不让步了……”
秦永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把疑惑深深地埋在心里。他哪里知道,秦良玉内心如惊涛拍岸,片刻也无法宁静。
秦良玉知道,林纯鸿提出“栖身荆州”,无疑将荆州放在了与朝廷对等的局面。当前张献忠猛攻汝州,随时有可能绕过汝州威胁禹州。只要禹州方面感到了威胁,十有八九会让步。
秦良玉内心烦躁,根本无心向秦永成挑明这些弯弯道道。她默然半晌,随口问道:“宜阳那边情况如何?”
秦永成再次拜伏于地,诚惶诚恐地回道:“属下知悉一事,对马副将有所隐瞒,还请夫人恕罪。”
秦良玉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问道:“你身为行军长史,军旅之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隐瞒至今?”
秦永成叩首道:“夫人,此事不涉军旅,却关系到七千多白杆兵的生死性命,属下只好慎之又慎。据属下所知,林纯鸿此次北上,暗中携带了小妾陈氏。不过禹州军议结束后,陈氏就消失了踪迹。属下暗中查探,发现陈氏在周世亮的护送下,目前已经抵达泌水县的夫人堡!”
秦良玉大惊,失口道:“林纯鸿派小妾前往夫人堡干什么?”
秦永成道:“属下不知。禹州军议时,马副将与林纯鸿多次争执,相互之间仇怨颇深。属下担心马副将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丧失冷静,所以隐瞒至今。”
当初,秦良玉选择了信任张凤仪,并安排张凤仪前往夫人堡。但是,这个世界上,男女之事非常敏感,任何人都抱着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的观念来处置这事,身在局中的秦良玉也不例外,咋一听到秦永成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林纯鸿与张凤仪藕断丝连,恐怕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良玉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你做得对,此事不告诉马副将为好。你此次专程南下,所为就是这事?”
秦永成点了点头,道:“是的。纸终究包不住火,属下不得不未雨绸缪。”
秦良玉对她这个儿子太了解了,知道其性急,一旦动了火,什么也顾不上。看来,当初把秦永成派到马祥麟身边,担任行军长史,还真是选对了人。
不过,秦良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林纯鸿与张凤仪藕断丝连,却又把小妾送到夫人堡,这算什么事?而且,周世亮乃林纯鸿麾下大将,与护卫从不沾边,林纯鸿为何单单派他护卫?
秦良玉越想越不对劲,问道:“周世亮带了多少人马?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
“两百余人。观其言行,似乎并不是普通士兵,很可能全部都是军官。”
秦良玉豁然开朗,算是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这个家伙试图以夫人堡为据点,在山西拓展势力范围!
只是,山西与南阳之间,还隔着五六百里,林纯鸿就这么有把握瞒过卢象升及山西地方官的眼睛?山西的地方官倒也罢了,宣大总督卢象升可是个明察秋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狠角色。
林纯鸿肆意妄为,很可能得到了卢象升的默许!
秦良玉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像卢象升这样的忠义之士也和林纯鸿达成了默契?这种默契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杨嗣昌知不知道?
秦良玉头痛万分,他只觉得这个漩涡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大明所有的文臣武将卷入其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局中的卢象升
秦良玉信得过卢象升的忠义,天下大多数人信得过卢象升的忠义。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卢象升真与林纯鸿达成了默契,造成的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秦良玉对此可谓忧心如焚。
实质上,秦良玉倒是错怪了卢象升。像卢象升这样的狠角色,除非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怎么可能会被林纯鸿牵着鼻子走?
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大明的宣大防线总算有了起色。不过,大明内部积弊已深,卢象升也不是神仙,岂能在短短的两年内彻底改观?
从整个战略态势上讲,大明在宣大一线上,处于劣势。毕竟,这一线长达数百里,进攻时,可以选择一点,进行重点突破,但对于防守而言,在敌人进攻前,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进攻。
也就是说,卢象升需要更为坚固的城墙、寨墙,需要更多的兵力,方才能从根本上改观宣大防线。
城墙、兵力,落到实处,无非就是钱粮二字。然而,钱粮对整个大明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目前,能把宣大一线士兵的军饷足额发放,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卢象升只觉得,自己就像讨债人一般,每日不断地与户部扯皮,方才能像叫花子一般,得到可怜的银两。
万般无奈之下,卢象升只能把主意打在军屯上面。然而,军屯被破坏已久,想要取得效果,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一切,让他沮丧不已。
直到一日,商人黄渤求见。
卢象升直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身边的人接受了黄渤的贿赂,毕竟,堂堂宣大总督,军务倥偬,哪有时间与一介商人唧唧歪歪?
不过,当卢象升听闻黄渤准备运送咸鱼和粮食在宣府和大同销售后,勉勉强强地将黄渤唤入。
黄渤满口荆州口音,只差在头上书写几个大字“我是林纯鸿的人”,卢象升方才凝神听取黄渤的打算:
“……成化年间,各边开中法崩坏,盐商在户部、运司纳粮换取盐引,各边粮草由户部、运司统一支付;弘治年间,又将纳粮改为纳银,各边储粮迅速减少;隆庆年间,杨应宁(杨一清)总督、王学浦(王崇古)总督试图恢复开中法,实行商屯,却收效甚微。无他,唯利耳……”
一席话,让卢象升不停地点头。卢象升在实施军屯之前,对各边的军屯、商屯历史早就烂熟于胸,对军屯、商屯败坏的原因也心知肚明。现在黄渤一言点出崩坏的实质,引起了他内心强烈的共鸣。
黄渤继续说道:“利之所在,趋之若鹜。事已至此,想要大规模收回用于军屯的良田,或者从朝廷手中要来用于商屯的盐引,无异于虎口夺食。”
卢象升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卢象升极力推动军屯和商屯,然而,宣大一线,能用于军屯的良田早就被侵占一空,哪有土地供他军屯?至于盐引,就更加艰难了,申请无数次,每次都莫名其妙地石沉大海。一部推广军屯、商屯的历史,其心酸简直让人痛哭流涕。
不过,卢象升嘴里绝不会承认此事。他脸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回道:“难是难了点,不过目前好歹有了成效。”
黄渤道:“既然这么难,卢总督何不另辟蹊径?据草民所知,成化之前,商旅之所以对商屯趋之若鹜,无非想得到盐引而已。现在,要获得盐引,难如登天,卢总督何不另寻一货物,就如盐引一般,引起商人足够的兴趣?”
“这……宣大一线,贫瘠,无甚出产,要引起商人的兴趣,恐怕非常难。”
黄渤笑了笑,道:“草民不才,在荆州、南阳开办了一些毛纺工坊,对羊毛极度渴求。据草民所知,宣大一线,绵羊倒是不少。草民斗胆,想用手头的咸鱼和粮食换购总督大人手头的羊毛。”
卢象升大奇:这林纯鸿到底是什么打算?手里捏着银子,在哪里收不到羊毛,为何偏偏瞄上了宣大,而且还不惜千里迢迢地运来粮草和咸鱼?
卢象升心里一动,直言道:“林纯鸿有什么条件?”
黄渤情知与卢象升这样的精明人没有耍心眼的必要,便坦言道:“不瞒总督大人,草民确实是奉林都督之命。林都督曾言,从南阳至大同、宣府,一路贼寇横行,要想遮护粮草、咸鱼输运之安全,需精锐之师遮护。另外,各地官府不知详情,恐有刁难,需取得总督大人关防印章。”
“哦?还有吗?”卢象升不置可否,捻着胡须,问道。
黄渤道:“还有一点,就是草民私下的一点小要求。宣大一线,恐怕无法满足草民,还望总督大人不要限制草原上的羊毛流入大同和宣府。”
卢象升在宣大一线呆了将近两年,对大同私下贸易可谓了如指掌。私下贸易的主角,无非就是边境文武官员以及具有深厚背景的晋商;贸易的种类不仅有茶叶、丝绸、棉布、食盐,甚至还有粮食、钢铁和武器!他有心狠狠打击这种明目张胆的资敌行为,但考虑到此事牵涉甚大,不得不投鼠忌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只要黄渤在大同放出收购羊毛的风声,草原上几乎毫无用处的羊毛将如洪水一般涌入大同和宣府。
黄渤口口声声说请求总督大人如何如何,这背后的意思,卢象升如何听不明白:林纯鸿希望由卢象升来主导羊毛贸易,并从中得到巨额利润,用来强军实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