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渡山风 第56节
郁温没有出去, 兰兰也全程没有撒手,她们就沉默着站在屋里,听外面发生的一切。
屋里没开灯,昏暗一片, 让人整个情绪都不由自主往下沉。
沉进没有尽头的深渊。
郁温不知道对方是谁, 只是从对方癫狂的表现在脑海里脑补出了一个疯女人, 她可能是不修边幅的, 五官面孔也因为常年暴躁的情绪印满了刻薄的痕迹,她应该不胖, 或许比普通人瘦一些,因为她没办法好好地进食入眠。
“你要我说多少遍?你难道要我死吗?我可以死!我可以!”她大声地喊,喊完以后嗓子忽然哑掉一般,在大口大口的粗重喘气中,她声音忽然卑微下来, 她的态度变成了乞求,她喊步西岸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喊,她求他, “你救救他, 好不好,步西岸, 他也是你弟弟不是吗?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就算是你妈妈在世……”
一句话触到了步西岸的雷区。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一句:“你也配提她?”
女人先是安静了一瞬, 随后笑了,笑得悲苦又苍凉, 带着浓浓的自嘲, 她说:“怎么了?兰兰难道不是在好好地活着吗?现在一年又一年躺在床上的是我儿子!兰兰哪里不好?她哪里不好?你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以为兰兰很可怜吗!我告诉你!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但凡她能跟步澜庭沾上一点关系!你以为她还能安安生生长那么大吗!”
说到最后, 她几乎要吼破了嗓子。
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又响亮地传进屋里。
可郁温怀里的兰兰这会儿却无比安静,她就趴在自己怀里,所以郁温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平静的心跳,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好像,这些伴随她长大。
胸腔的不安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拉扯的心疼,慢慢地,郁温原本放在兰兰后背的手,捂住了兰兰的耳朵。
她一只手还抱着兰兰,所以并没有办法完全捂住兰兰的两只耳朵,而且她知道,这些话,也许兰兰早就听了无数遍。
可她还是想,想为兰兰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捂住一只耳朵。
那门外的步西岸呢?
他该怎么办。
郁温皱了皱眉,感觉心脏被撕扯得更疼,她其实是一个局外人,甚至连画面都看不到,可这些声音,已经足以让她与局内人高度共情。
因为她的心在步西岸身上。
她不仅承受着和他同样的痛苦,还附加了对他的心疼。
她没忍住,眼眶溢出滚烫,高温似乎快要灼伤瞳仁,她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然后听到步西岸说:“如果你想他以后治疗环境安稳,就滚。”
脚步声响起。
“你要什么!”女人再次喊,她试探让自己冷静下来,哪怕是在屋里,郁温也能感受到,她在尽量地平静自己的情绪,她重复,“你想要什么?”
“房子?还是大学,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要。”
但是步西岸说:“我要你,现在就滚。”
话音刚落,门外似乎传来更大的动静,郁温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乱糟糟的,其中夹杂着女人渐渐远去的骂声:“步西岸!步西岸你这辈子都别想好!你想想多少生命因为你死!你想想!”
“步西岸!步西岸!”
……
声音消失了。
像一场大戏落幕。
可是没有演员依次登台谢幕,门缝里,郁温只看到步西岸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脉络彰显着他隐忍的情绪。
他是唯一的主角。
生活永远没有结局,他还在未知的剧本里挣扎。
吱呀——
门开了。
狭窄的门缝一瞬敞开,午后的光明艳刺目,照得郁温眼痛,她快速地抹掉脸上的泪痕,朝步西岸僵硬地扯了扯唇说:“兰兰好像吓到了。”
步西岸眼眸平静地看着她,光跃过她的头顶,直直地照在她的身后,可是她整个人却仿佛覆了一层阴影。
像踏进了彩色剧照里唯一黑白的区域。
而这一切,是因为他。
因为他在她面前。
因为他挡住了光。
垂在一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步西岸没有跟郁温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只轻描淡写掠过一眼,就伸手抱走了兰兰。
他没继续抱着兰兰,而是把兰兰放下,大手擦了一把她的脸,跟她说:“去洗脸?”
兰兰肿着眼睛点头。
兰兰走后,步西岸也转身往水池那边去,他拎了一桶水往外走,郁温猜他可能是想冲地面上的血迹,她上前一步。
“我来吧,手伤了就不要沾水了。”刚刚步西岸接过兰兰的时候她看到他手上有指甲抓过的痕迹。
可能是刚刚那个疯女人弄的。
然而就在郁温快要碰到水桶把手的时候,步西岸轻轻往旁边一挪,错开了她的动作。
郁温一顿,看向步西岸。
她只看到他的侧脸,很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往外走,只留一句:“不用。”
郁温没有跟上去。
步西岸出去后反手关上了门,他快速冲干净地上的血迹,然后顺着血迹,走到旁边一个垃圾堆后面。
周围安静无声,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步西岸上前一步,目光垂落,看到角落里一只兔子。
本该是雪白的兔子现在浑身是血,血洞遍布其中一只前腿,仿佛被放干了血。
它就躺在那,像睡着一样。
步西岸盯着看了很久,才伸手拿起来,放在了水桶里,然后转身往垃圾点走。
走路时,他沾了兔子血的手垂在一侧,颤得很明显。
再回来,郁温已经不在了。
兰兰看着步西岸洗手,小声说:“郁温姐姐走了。”
步西岸“嗯”一声,他低着头,视线始终盯着水池,原本清澈的水流过他的手,从指缝染成红色。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洗,洗了很久,洗得双手冰凉。
直到兰兰轻轻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摆,“哥哥,干净了。”
步西岸停下动作,扭头看兰兰。
她眼睛漆黑,深处还留有惊恐的痕迹,和小心翼翼的不安。
长那么大,她大概从来都没有过安全感。
步西岸抬手关了水龙头,随便拿毛巾擦两下,蹲下身,冰凉的手覆到她眼下,她眼睛还是肿的。
比暑假那次肿得还厉害。
“又吓到你了,”他看着兰兰,声音很低,“对不起。”
兰兰想哭,但拼命地忍,她摇头,嘴巴都瘪成委屈的弧度,好一会儿才扑进步西岸怀里。
她很懂事,她说:“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不仅和他有关系,还只和他一个人有关系。
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即便他知道这种选择会给兰兰和爷爷未来的生活造成无数麻烦,他还是坚持做了这个选择。
他只有这个选择。
步西岸狠狠闭上了眼睛,他一手搂住兰兰的后背,一手摁在她后脑勺,他喉咙滚了又滚,最终也只是在心里重复一句:真的对不起。
纵使步西岸很高,蹲在那儿也似乎只有小小的一团。
院子敞亮干净,天高万尺,他们在地上一隅,互相取暖。
良久,还是兰兰先主动开口说:“郁温姐姐没有出去。”
步西岸“嗯”一声。
兰兰继续说:“我没有让她出去。”
步西岸“嗯”一声。
兰兰:“哥哥,我很喜欢郁温姐姐。”
“嗯。”
“其实你也喜欢她的对吧。”她从来没有见到哥哥让别人来过他们家。
嗯。
这一声,步西岸只应在了心里。
“哥哥,”兰兰从步西岸怀里出来,她看着步西岸,很认真地说,“我们一起保护郁温姐姐,好吗?”
步西岸看着她,数秒后,他说一声:“好。”
第四十四章
郁温能理解步西岸,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也许这件事与他本人无关,更算不上“家丑”,但在同学面前发生这种情况一定也觉得很丢人。
所以之后的几天假期郁温都没有再去步西岸家里, 只是偶尔会接到兰兰打来的电话, 她们俩闲聊, 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步西岸也会应两句,但大多时候都是她和兰兰在说话。
兰兰对郁温不设防, 聊起来什么都说,还会像跟朋友聊天一样吐槽她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