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渡山风 第45节

  周芊“哼”一声:“给你雇个阿姨,真不行给你找个菲佣?”
  郁温:“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要做这种不人/道的事情。”
  “行行行,那你自己学,我给你找大厨,保证在你出国前什么都会。”周芊说。
  “不要,我要学习。”
  挂了电话后,郁温撑着脑袋,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没一会儿,她拿出手机给步西岸发短信。
  “步老师,明天我们去逛菜市场吧。”
  第三十六章
  步西岸今天不对劲, 店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但是敢上前试探的只有小炮,因为当年步西岸一家搬过来时,有人看不惯步西岸那个拽样欺负他,是小炮看不过去帮了他一把, 后来那些人长大了都外出打工了, 这两年结婚生子, 早搬走了。
  其实步西岸最开始也没那么难接触, 小炮记得步西岸刚搬来那天下着大雨,巷口的流浪狗生了一窝小狗, 那段时间天气不好,小狗最后只活下来了一只。
  是步西岸每天有事没事过去喂点东西,小狗才长大。
  虽然后来,那狗还是死了。
  那个时候距离步西岸妈妈去世已经有两三年了,兰兰刚开始有点懂事的迹象, 她以前有事没事爱带着家里的老狗去找小狗玩,后来小狗死了,她还问步西岸小狗哪去了,步西岸大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情, 就自作聪明说句“找妈妈去了”, 没几天,兰兰就失踪了。
  那是小炮见过最失控的步西岸, 他那个时候没现在那么高, 面孔也还没长出大人的轮廓。
  可那双深眼, 就是在那晚之后,吸收了太多黑色。
  找兰兰的过程, 他一直沉默着, 浑身没有一处是松懈的, 小炮中途想安慰他,拍他的肩膀时摁了一掌心硬得如石块的肌肉。
  后来万幸,他们找到了兰兰。
  就在小狗以前爱待的烂尾楼。
  步西岸见到兰兰那一刻,不夸张地说,眼睛是一瞬通红的,他几步走到兰兰面前,膝盖跪在石头上都没察觉,他抓着兰兰的肩膀,问她为什么在这。
  兰兰才三岁,说话还不是特别有逻辑,也不怎么害怕,磕磕绊绊说:“想找妈妈,找小狗,小狗知道怎么找妈妈。”
  步西岸看着兰兰没说话,只是把她抱起来,掌心死死摁在她后脑勺,一步一个脚印回了家。
  那天回家的途中也下了大雨,少年如草,孤苦飘零,风雨仿佛也在欺负他没人可以依靠。
  少年淋了一场大雨,在那个万物生长的春天,他拔高而起,成为一根粗壮的顶梁柱。
  他再也没有机会像别人袒/露柔软的肚皮,他明明有家,却像一条野狗,好像永远在流浪,讨生活。
  流浪野狗没有心,也不会爱人,更不会有很异常的情绪起伏。
  这是常人对步西岸的刻板印象,也是别人时常挂在嘴边的“有谅可原”:他都这样了,不会温柔,不会情窦初开,能理解。
  可他真的没有心吗?
  小炮随手拎了把凳子坐到步西岸旁边,他点了根烟,烟灰敲在旁边地上,和步西岸一样看着大马路人来人往问:“少年心事啊。”
  步西岸没说话。
  小炮也不尴尬,继续说:“真难猜。”
  步西岸还是没理他。
  小炮就继续:“男人心,海底针。”
  步西岸斜他一眼。
  小炮“哧哧”地笑,烟叼嘴里,眯着眼勾步西岸的肩膀,“怎么了啊,跟哥说说。”
  步西岸说了四个字:“离我远点。”
  小炮“啧”一声:“有没有礼貌?”
  步西岸又说一个字:“臭。”
  “你妈的,”小炮骂一句,拿开胳膊,“你香,你最香。”
  步西岸笑了一声。
  小炮骂:“笑屁。”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口冲步西岸,示意。
  步西岸没接。
  小炮:“那看来还是不够烦。”
  步西岸起身,走之前说句:“没那么多闲钱。”
  那么多年,他有太多理由碰烟,但都没碰。
  一是确实兴趣不大,二是不想沾这个瘾。
  都是钱。
  他不想一边为生计心烦,又一边花钱消耗这份心烦。
  恶性循环这事不能开头。
  他走后,小炮一根烟燃尽才品出步西岸什么意思。
  够烦,但也够穷。
  -
  步西岸手机下午就没电了,忙起来没顾得上充电,到家才把手机插上电丢一边。
  等他洗完澡回屋,准备看眼时间时,只见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收短信。
  五个小时前了。
  步西岸一顿,头发擦一半把毛巾扔一边,拿起手机点开,是郁温发来的。
  她喊他步老师。
  三个字,只是扫一眼,眼前就浮现出她今天侧身探头的画面。
  很灵气。
  很可爱。
  这是他与她走近后才发现的。
  以前,他以为她只是温柔的,像天边的仙云,只能望一望。
  那个时候她多大。
  大概三年前吧。
  其实兰兰生日和他妈忌日是一天,毕竟他妈是难产死的,但是他总觉得她太小,刚出生,离死亡远一点才是好事。
  所以他自作主张把兰兰生日挪后了一天,在前几年也会有意无意避着兰兰给他妈上香。
  可能是他太避着了,才会导致兰兰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大概死亡对她来说就像远行一样。
  后来经历了小狗事件,他就带兰兰去了趟离市医院最近的湿地公园,因为离医院近,公园里多有病人和病人家属。
  步西岸带着兰兰坐在草地上,他们往下看,主干道上有人坐在轮椅上,沉默着看天边云聚云散,有老人在家属的搀扶下步履蹒跚,也有还没学会走的婴孩在父母的期许下蹒跚学步,生命在同一个时空里交替循环。
  步西岸告诉兰兰,人会长大,也会变老,老到一定年岁就会走进死亡,没有人会是这世上的例外,妈妈只是老得快了一点而已。
  兰兰当时问:“那妈妈为什么会老那么快呢?”
  “因为生病了。”
  公园有很多术后散步的人,步西岸就一一指给她看,有人吊着胳膊,有人架着腿,也有人戴着口罩,憔悴着咳嗽。
  “好多人生病啊。”兰兰说。
  是啊,好多不幸。
  他们只是万千其一,微不足道。
  兰兰对死亡有了似懂非懂的一知半解,她不再有去找妈妈的念头,她只想陪着步西岸。
  中途有几个小孩过来玩,步西岸放兰兰去玩,他在旁边等着。
  后来兰兰撞到了一个女生,那女生大概也是陪家里人散步,被撞到也没生气,反而蹲下身哄有些害怕的兰兰。
  兰兰喊着找哥哥,女生抱她过来。
  远远的,她从最高处走下来,她穿着白裙子,腰间一条丝带,风把她的丝带吹得更高,哪怕她走到他身边,丝带还在上扬。
  步西岸抬头,迎着光看到她的脸。
  步西岸第一眼脑海里就浮现出温柔两个字,他从来都不知道会有人能温柔到这种程度。
  好像浑身没有棱角和骨头一般,她笑着问:“是你妹妹吗?我刚才不小心撞到她了,好像有点吓到她了。”
  她弯腰把兰兰放下,兰兰小跑到他身边伸手搂他的脖子,然后有些警惕地看女生。
  “对不起,好像真的吓到她了。”女生很抱歉。
  兰兰默默攥住步西岸的衣领,小声说句:“不是的。”
  步西岸这才回神,问兰兰:“什么?”
  兰兰小声说:“是我撞到她的。”
  步西岸闻声拍拍她的后背,“那你要说什么?”
  兰兰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松开了步西岸的领子,小步走到女生面前,她两只手胖嘟嘟的,很局促地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然后朝女生鞠了个躬:“兰兰对不起你。”
  女生噗哧一声笑了,她蹲着看兰兰,“兰兰好可爱,郁温决定原谅你了。”
  她叫郁温。
  后来郁温的母亲因为有事要离开,郁温让她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兰兰扭头问她:“你不走吗?你妈妈要走了。”
  郁温说:“我留下来陪兰兰玩呀。”
  兰兰一下子着急起来,“不行,妈妈更重要,你快去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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