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暮雪时,一

  子佩一怔, 从二人神色中瞧出不对。
  “是我表哥,表哥说二郎倾慕我许久,因我身段舞姿有些像赵丽妃。”
  杜若万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扯上李玙。
  她愣了好几息才定下神, 气势汹汹地一把扽住子佩的腕子, 吓得子佩下意识往后退,却被死死拉住。
  “然后呢?”
  “表哥安排我和二郎见了一回,二郎指明要纳我。后头太子妃老找我的不痛快, 我觉得没意思极了, 二郎也优柔, 两头哄着没个决断。刚巧咸宜公主送了个姑姑来,就是那回你见过的绡兰。她从前服侍赵丽妃的,全仗着她教我好些娘娘独创的舞蹈动作, 二郎才对我另眼相看, 把太子妃抛到脑后。”
  ——刚巧?
  世上哪有那许多刚巧。
  杨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 这件惊天大案的背后竟然是李玙和咸宜, 他们什么时候站到一条线上去了?
  子佩迟疑着伸手去握杜若冰冷的手指, 却被她甩开。
  “若儿,你怎么了?”
  杜若不看她, 只觉子佩唠唠叨叨十分刺耳,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追问。
  “王爷不愿与杨家结亲,避之唯恐不及, 怎会安排你与太子相会呢?”
  子佩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表哥说, 自有办法让我压过寿王妃一头,还说他后宅繁杂, 不愿辜负我……”
  “你就为了与我赌气?并不是私心里恋慕太子?”杨玉目瞪口呆。
  子佩小声道, “我从前见都没见过二郎, 怎会恋慕于他……”
  杜若心底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
  如此说来,李玙分明是得了她的启发,是她在大云寺相见那回,说子佩‘骄横憨顽,直爽明快’,就是说她死心眼儿!然后李玙才盘算出这出好戏的。
  到如今子佩所嫁非人,不上不下,都是被他摆弄的!
  子佩道,“过后我也曾怀疑表哥的用心,可是二郎待我也算温存。我想着,命也运也。能得个富贵温存的郎君,我的运气也不算太坏。”
  杨玉嗤了一声。
  “你这么个人,竟是个老实人!忠王过后可有再与你联络,可曾往太子府上看望你,与你通些消息?此番太子遭难,他可曾管你的死活?”
  “这——”
  子佩涩然。
  “我毕竟嫁了二郎,表哥怎好与我互通有无?须知瓜田李下,大家还是要避些嫌疑。那回以后,我不曾再见过表哥。”
  她声音越说越低,分明对李玙行止亦有不满,却不忍在旁人面前抹黑。
  杜若心头一动。
  就连李璘还曾不顾避讳,闯进忠王府过问她日子好坏,虽然冲动孟浪,倒是一片诚挚,李玙如果当真关怀子佩,怎会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今日这趟来,收获不小呢。”
  杨玉意味深长地逼视杜若,只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什么叫‘白为你操这些心’?
  亏她还以为李玙对她有丝毫顾念,不愿杜家卷入储位之争,才有意放她一条生路。
  ——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他盘算着棋局,谋算千里,反而她蒙着眼左冲右突,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叫她走,不过是要重新掌控局面罢了!
  杜若悔之晚矣。
  万没想到,一时自作多情,不光生生断送了水芸,还害了子佩终身,那二三十口,虽说并不认得,但人家也有姊妹爷娘,有来时有去路,这一下就都完了。
  杜若反复自问自答:要是没有兴庆宫前她强出头的那句话,三王披甲闯宫事件会怎么收场呢?
  子佩却会错了意,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若儿,我与表哥光风霁月,毫无藏私,你可千万别想左了。”
  “……嗯?”
  子佩实心实意的解释。
  “表哥比二郎英武俊朗,又爱逗趣儿,可是……我想着你的,你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不抢。”
  杜若莫名其妙,“你犯什么傻?”
  子佩握住杜若的手哼哼唧唧,“男人嘛,没碰上特别喜欢的,嫁谁都差不多。不过你碰上了,我替你高兴。”
  杜若一时说不清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瞧子佩眼眶湿了,只得先抬手为她擦了眼泪。
  “你这个……”
  她找不到合适言语,只得恨恨道,“咱们三个数你最笨!往后你婚丧嫁娶,识人断事儿,别自己闷头琢磨,拿出来大家商量!”
  子佩闻听此言,仿佛从没见过屠刀的羔羊,笑出一朵花儿来,“那好呀,我都听你的!”
  杨玉瞧杜若面上异彩纷呈,心里却是笃定。
  帝王家哪有全乎人,干净事儿?你算计我,我算计你,都是此中应有之意。她从没把李玙当个好人,稀奇的倒是,连咸宜也掺和了一腿,他们俩难道还能合作?李玙当真愿意屈居人下,推旁人上去?
  杨玉便揽总做了决断,拍拍子佩的手背。
  “行了,你且在此处安心住着,人先养好了,避过风头再看如何罢。”
  子佩点头,心里茫茫然的发虚,三人就此别过。
  杜若坐在车里许久不说话。
  逃是逃不掉的。
  从前杨玉受封,各王妃诰命耻与为伍,不肯参加宴会,独李玙重礼相赠,特意点她去交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便有依附寿王的意思。
  明哲保身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太子倒台有他的推波助澜,那他眼下对寿王的依附又有几分真心?
  今日杨玉探得此事,会怎样向寿王禀告?
  照理说杜若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忠王府,这些事情便都不与她相干,即便李玙在寿王手上吃亏,又干她什么事?
  车厢里反常的沉默,和来时路上,两人叽叽呱呱欢快畅意的场面截然相反。
  杜若心里发虚,把头埋得更低了。
  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其实不需要坐在皇帝宝座上,只要有一丝儿沾染到皇位的可能性,对寻常人来说,就跟舍身饲虎差不多凶险可怕。
  车队缓缓进了长安,杜若捏紧拳头,抱着一死的觉悟开口试探。
  “子佩与太子妃相争,咸宜公主既然有份撺掇,杨洄难道一无所知?”
  杨玉已经等了半天,好容易等到她起头,用力克制住弯起的嘴角,压着声音阴恻恻地质问。
  “阿洄心向公主,便是向着阿瑁和我,偶尔私下维护子佩一二,也不算什么。倒是三哥,首鼠两端,令人生疑。”
  杜若闻言,顿时慌了神,手心里渗出冷汗。
  夫妻本是同林鸟,阿玉嫁了寿王,前程全在他身上,怎会不替他着想?至于爱不爱的,夫妻之间有什么要紧?譬如李玙与英芙,早已同床异梦,可是一朝李玙出事,最肯出头奔走的,不还是英芙吗?
  杜若越想越怕,一骨碌翻身跪倒,顾不得车里地方狭小,卑微地把额头贴在冰凉牙席上瑟瑟哀告。
  “王妃千万不能听信子佩一面之词,内宅妇人所知所想皆是偏颇。王爷臣服于寿王,心意挚诚,绝无半句虚言。”
  可惜杨玉市井中人,听见文绉绉的废话更生疑心,起身狠狠把脚踏在杜若瘦削的肩头,逼她整个人俯身。
  “三哥若真是谦谦君子,怎会将王妃和孺人撇在一边,单叫你来应酬我?分明知道你我有些情分,要借你过河。”
  “不不不!”
  杜若急的眼泪长流,抬眼仰视杨玉犀利精刮的目光,心知无论如何是骗不过去了,不免大为懊恼,早知如此,何必跟着杨玉出来?白白拖累李玙。
  “是妾在王爷跟前撒娇撒痴,硬要去出风头的。王爷当日疼惜妾年幼爱娇,方才允准,并非有意欺瞒王妃!”
  车厢内一片寂然,空气中流动着某种沉重冰凉的汁液,从杜若皮肤上爬过,激得她战栗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才响起杨玉轻飘飘的声音,却是嗔怪。
  “哎呀,你哭什么呀?”
  她屈身扶起杜若,“你服侍他大半年怎么越发傻了?你瞧我像是想做皇后的样儿么?我可懒得管皇帝家这些事儿!”
  “当真?”
  杜若用力扯住杨玉的裙角,手指都捏得发白,吸溜着鼻子问。
  杨玉不答,反指着她骂,“傻丫头!”
  杜若直发懵,一时醒过味来气的把手一甩,深狠自己孟浪,却没把火气撒在杨玉身上,拧着眉赌气。
  “阿玉仗义伸手,今日就助我离了虎狼窝吧!”
  “好嘞!人手都是现成的!”
  杨玉唯恐天下不乱,痛快地撸起袖子。
  “你家那个张秋微眼大肚子小,哪敢跟我相抗?只你难道回娘家去住?内里根由却是不好传于他们之口。照我说,不妨先在城里买个小宅子,静悄悄搬过去,我再调几个金吾卫给你守门。”
  “那算什么?!我自然是要回家的。”
  “你是怕他找不着你吧?”
  杨玉明亮灼人的眼神像把单刀撬开杜若的口是心非,杜若气的干瞪眼,跟这么个混不吝的东西也是说不清。
  “你别较劲。名分上要断,随时都可以。可是你不跟他交代一声,自己心里过得去?”
  杨玉激她。
  “真要断,就断个干干净净,别留尾巴。”
  杜若顺顺气,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对,一时搬走了又怎么样?那个魔星但凡动了念头,再来兜搭她也就是伸伸手的事儿。
  杨玉笃定地慢悠悠加了一句。
  “其实事到如今,你还回得去杜家吗?即便人回去了,心回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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