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燕王下达的军令是征伐辽东,中途却转道向南,借道天津,过直沽,兵指不久前被徐凯攻下的沧州。
  部将不解,燕王给出的理由是“夜观星象,见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南,必是利南!”
  玩封建迷信,燕王驾轻就熟。
  上天指引,南边好,南边有便宜可占,咱们不去辽东了,向南进攻!
  出兵之前,燕王与道衍定下这条声东击西之计,为的是迷惑朝廷,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除了制定计划的两人,连张玉朱能等大将都被瞒着。出兵之后,众将发现前锋探路的方向不对,一问之下,燕王终于道出了因由。
  冬季酷寒,雨雪泥淖,攻城不是易事。只有攻其不备,速战速决,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进驻沧州的徐凯是朱棣的手下败将,一合而下不是问题。
  拿下沧州之后,再进山东,与德州的吴杰汇合,同朝廷军队决战。
  “天寒时节,大雪封江,正可借道过河,直达沧州城下。”
  担任前锋的沈瑄率先出发,杨铎领三千骑兵左右呼应。路上遇到南军的侦骑,立刻擒杀。
  燕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沧州时,驻守此处的徐凯仍没有察觉,还一心一意的督促士兵构建城防,防备朱棣。
  直到沈瑄和杨铎领骑兵出现在城下,城中的守军才发现大事不妙。
  燕军来得太快,徐凯一点情报都没得到。
  不是说燕王突发奇想打辽东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沧州?
  趁着城内的混乱,燕军从四面发起进攻。
  在弓箭的掩护下,燕军架起云梯,攀城而上。
  守军砍死一个,马上会有第二个接上。悍不畏死的架势,很快击溃了守军的意志。
  徐凯亲自督战也没压住阵脚,尤其是沈瑄也攀上城头,亮出长刀,被某个经历过白沟河之战的南军认出后,一声惊呼,城头的守军纷纷转头就跑。
  这尊杀神不是好惹的,连勇冠三军的平都督都顶不住,不跑等着掉脑袋吗?
  沈瑄拿着刀,看着城头的南军如潮水般退去,陆续攀上城头的燕军紧追在后,脸上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张玉看着“被孤立”的沈指挥,到底忍住没笑。
  朱能就不是那么客气了,一巴掌拍在沈瑄的背上,大笑道:“你小子了不起!老子杀了瞿能都没这份待遇。”
  沈瑄:“……”
  沧州一战而下,主将徐凯,都督陈暹,都指挥俞琪、赵浒等均被生擒。燕军斩首万余,其余皆降。缴获大量辎重,除补充大军所需,都运回了北平。
  前锋部队将士均有斩获,沈指挥却意外一个首级都没捞到。在他靠近时,南军一概撒丫子就跑。跑不掉也立刻投降,坚决不给他砍人的机会。
  可见,武力值太高,不只没有朋友,连敌人都很难找。
  这人生,怎一个彪悍了得。
  孟同知不在,没人能驱散沈指挥身上的煞气,燕山后卫的军汉们只能自求多福。
  第八十六章 心慌
  徐凯不堪一击,沧州一战而下,燕军气势大盛。
  燕王旋即下令,大军马不停蹄,循河向南进发。
  不日,连可克临清,馆陶等地。在大名驻军期间,截获大量南军粮草,除运回北平和充作军粮,余下全都分给了当地百姓。
  随军谋士建议,烧掉带不走的粮草,不给南军留一粒粮食。
  燕王有些犹豫,这么多的粮食白白烧掉,着实太过可惜。可大军即将开拔,无法带走,运回北平又来不及,不烧掉留给朝廷大军?那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正为难,沈瑄进言,可效仿在德州所为,放粮给百姓。
  “王爷在德州开仓放粮,百姓无不称颂王爷仁慈。如此效仿实行,收拢民心是其一,我军南进途中可免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眼前一亮,“大善!”
  只想着打走,竟忘记了还能如此行事。
  想到在德州献策的孟清和,燕王略感遗憾。此子未能随军,当真是可惜。
  燕王采纳了沈瑄的建议,下令效仿德州所行,张贴告示,召集里中老人,并派胥吏告知乡民,燕军将在城中放粮。
  见父王夸奖沈瑄,朱高煦趁机出言道:“除粮食外,库仓里留下的冬衣亦可分发。”
  南军的棉袄只有薄薄一层棉花,根本不怎么保暖,燕军实在看不上。再者说,燕军各个人高马大,骑兵中的蒙古壮汉更是一个赛一个敦实,不嫌弃做工用料,尺寸也不合适。
  自己穿不了,不如发给百姓,改一改或是拆出棉花,都可行。
  “甚好!”
  燕王抚着颌下短髭,欣慰的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随军出征这些时日,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成长许多。虽说张扬依旧,傲气不减,却少了几分鲁莽,多了几许沉稳,怎不让燕王欣喜。
  世子守卫北平,表现可圈可点,还有着谦逊的名声,在文官中的口碑相当不错。但朱棣最喜欢的依旧是次子朱高煦。
  上马打仗,临军冲阵,性格豪爽。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才配称是他朱棣的儿子!
  朱高燧年纪轻些,勇猛也不下于兄长。比起不能随军,更像个文人的朱高炽,燕王忍不住叹气,若是三个儿子能捏到一起,互相平均一下该多好。
  可惜世无完事,现实终究存在遗憾。就算神仙无法事事如愿,更不用说他这个凡夫俗子了。
  真龙?
  不过是骗一骗世人罢了。
  粮食棉袄发放完毕,燕军继续向南进发。
  同德州一样,得了衣食的百姓相携守在路旁,为大军送行。
  寒风中,见有古稀之年的老者,燕王立刻下马亲自搀扶,并解下斗篷,披在老者身上。
  “耆老如此,折煞本王。”
  老者颤颤巍巍的被燕王扶着,眼中含泪,声音有些模糊。老者的儿孙跪在地上给燕王叩头。
  “殿下慈爱。”
  “殿下千岁!”
  两次粮税交过,又有朝廷大军就食征粮,若非燕王殿下下令放粮,这个冬天定是难熬。家有老人和幼子的,更加感激燕王恩德。
  很多人不由得埋怨南京的皇帝,竟然能免了江浙的重税,为何不免了山东?除了交税还要被征粮,日子过得还不如洪武朝!
  若非孟清和在德州献策,燕王压根不会放粮,只会在临清等地屯军练兵。届时,百姓遭受苦难更甚,哪里会夸赞燕王仁慈,不骂他是朱扒皮就不错了。
  蝴蝶翅膀轻轻扇动,造成的影响,连扇翅膀的孟十二郎都没有料到。
  扶起老者,两次长揖到地,燕王跃身上马,满脸正气的说道:“孤奉太祖高皇帝遗训,起兵靖难,为扫除朝中奸臣,清君侧!皇帝久在京城,不出皇宫,不闻世情,受奸臣蒙蔽,不恤黎民,废祖宗之法,令人痛心。孤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之子,皇帝叔父,绝不能坐视!必将扫除奸臣,荡平宇内,还天下一个安宁!”
  这样的话,燕王从建文元年开始说,说到现在,几乎是张口就来。
  对仗工整,情感真切。
  在朱棣口中,起兵靖难代表着正义!
  不管旁人信不信,总之,举着靖难大旗的朱棣和追随在旗下的造反者们都是坚信不疑。
  论脸皮厚度,五个建文帝捏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永乐帝。
  搞封建迷信和做戏造势的手段,学院派的朱允炆,更是拍马也比不过社会经验丰富的不良中年朱棣。
  德州开了个好头,在临清等地,燕王的仁爱之名稳压建文帝一头。
  地方官员携印跑路的越来越少,借机跳槽的越来越多。
  燕王和建文帝是叔侄,说白了,都是给老朱家打工,用不着太过挣扎。况且,民间盛传燕王慈爱,甭管真慈爱还是假慈爱,此时跳槽,总比狼狈逃跑再被燕王手下军队抓住要好。
  山东境内,燕军兵锋所指,无人可挡。凡铁蹄所过之处,官员闻风而降。不降的,要么拖家带口的跑路,要么坐在衙门里等着光荣那一刻的到来。
  朝廷大军已到山东,没有同燕王正面对抗,只试探性的出兵奇袭,不出意外都被打退。派出去的将兵基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盛庸并非真正的胆小怕事,不敢同燕王正面作战。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与铁铉共同防守济南,力拒燕军数月。
  示敌以弱,是有另外的打算。
  在燕军继续向济宁进攻时,盛庸终于召集麾下将领,道出了真实的意图。
  “月前,我军军饷尽于德州沧州,士卒困甚,将领疲敝,燕逆气势大盛,非战之机。如今,燕逆连战连捷,月下数地,必生骄狂,我等不若以逸待劳,设伏于其必经之处,备火器弓弩,诱其入阵,不能斩杀亦可生擒,此全胜之计。”
  话落,帐下的参军都督等没有马上附和,反而面现忧色。
  主帅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出城设伏,同燕军在野战中决出胜负。
  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
  燕军实力强悍,据城坚守的胜负都在五五之数,还要野战?
  耿炳文的三十万大军在野战中败给朱棣,退守真定才保住几万人。
  李景隆手中的军队,前后加起来超过百万,同样成了燕王面前的一盘菜。
  盛庸麾下将兵不到三十万,一半都是从河北德州等地退下的败军。将领之中,除了平安没几个能拿得出手,冲上去就是给人砍。况且平安也为皇帝的主帅任命耿耿于怀,未必会尽全力。这种情况之下出城和朱棣野战?
  刷忠义刷勇敢,也不能这么玩吧?
  众人的神情全都落在盛庸眼中,议论之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盛庸没有出言喝斥,只道:“据城坚守,我等又有几分胜算?”
  帐内顿时一静。
  “出城野战,胜负难料。然困守城中,助长燕逆之势,再失数地,我等必败无疑!”
  “总戎,此言未免……”
  宋参军刚要开口,却被盛庸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畏首畏尾,不过贪生怕死,徒令人耻笑!燕逆势大,我等搏命一战,即便身死也将名存史册,死而无憾!”
  军令压下了争议之声,众将低下头,再无人反对。
  为激励士气,盛庸下令设宰牛宴犒赏将士,并在宴后着全副铠甲,登点将台,誓师励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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