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姐姐重生了 第185节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躺在万事如意锦被下的少女双眼漆黑如深潭,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有些陌生,嘴唇微张,迟疑了好一会,才出声喊她,“盛……嬷嬷?”
  盛嬷嬷一怔,“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说话和目光这么陌生,她心下一紧,连忙拿手去探,不想手还没碰到少女的额头,她便偏了头……这一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盛嬷嬷,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她。
  阮云舒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握了一握,很快,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哑着嗓音说,“嬷嬷,我喉咙疼,你帮我倒盏热茶。”
  “好。”
  盛嬷嬷虽觉得奇怪,但听她说不舒服,立刻转身去倒了一盏热茶。她刚刚转身,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便轻轻蹙了眉,她抬眼看着头顶的帷帐和屋中的布置,而后又从被子里拿出手细细看着……听到脚步声,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接过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外头怎么了?”她听到有人在哭叫,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柳姨娘和二小姐在外头跪着。”盛嬷嬷低声和她解释,她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着床上的少女,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小姐便是再不喜欢二小姐也会出声劝阻,但今日她只是静静地捧着那盏茶,低着头慢慢喝着,闻言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阮云舒余光瞥见她皱起的眉,喝茶的动作一顿,等抬头的时候又是那副柔顺模样,“二妹也不是故意的,嬷嬷出去和母亲说声,饶了她们吧。”
  盛嬷嬷紧蹙的眉心这才松了下来,她抿唇露了个笑,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服侍人用了药,等阮云舒重新躺到床上,这才熄灭烛火走了出去。
  外头惨叫声依旧还在,而昏暗闺房中原本紧闭双目的阮云舒却重新睁开了眼。
  她就这样看着头顶的帷帐,听着那惨叫声,一点点扯开唇,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嗤声笑道:“原来,是这样。”
  *
  另一头,徐家父子一路驱马回到了家。
  偌大的忠义王府差不多占了小半条街,大红灯笼高挂,照得府门外的两座石狮子越发雄伟,像个沉默守护这方安宁的将军,看着凶狠却让人觉得安全。
  门外一直有人候着。
  徐家将门世家,就连府中伺候人的小厮也一个个站得笔直,看到他们回来连忙上前请安,父子俩皆是寡言的人,这会便微微颌首进了府。
  “你母亲估计还在等你,去给她报个平安便早些回去歇息,你这阵子也累了。”进了府后,徐长咎这般交待徐之恒。
  往日徐之恒必定应喏,今日却沉默了一会,看着他说,“我有话要问父亲。”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
  军营里的那个阿常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印象中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待在父亲身边了,甚至在他还没进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进军营了,人缘好,武功高,整日戴着一副面具,不打仗的时候就爱穿一身白衣,背着手大街小巷各处走,会说话也爱笑,即使从不露容颜也能引得边境少女为他着迷。
  徐之恒从前就觉得军营困不住那个潇洒不羁的男人。
  所以那次从父亲口中知晓他离开,徐之恒并不意外,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出现在了霍青行的身边,心甘情愿成了他的侍卫。
  这简直匪夷所思。
  柳风已经回来,受了伤,却不严重,伤他的人明显留了手,要不然不会只是那点小伤。咸扶按着他的意思记下了招数又演练给他看了,徐之恒已然确定,那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还有父亲脖子上的伤……
  他知道君心难测,陛下这些年对徐家军一向是既信任又提防,可如今父亲刚打了一场胜仗,就算陛下再忌惮,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向父亲动手。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今晚父亲家也不回,顶着那一身伤去找姑姥姥,而姑姥姥仿佛知道他会过去,一点都不意外。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这些——
  都是徐之恒想问他的。
  听到徐之恒话的徐长咎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徐之恒,他的儿子。
  暖橘色烛火照在徐之恒五官深邃且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如山脉一般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抿起的薄唇,徐长咎从前觉得这个儿子只是性子像他,如今才发现两人就连容貌也越来越像了,都不是寻常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样,裹着北地的风沙,有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在这座繁丽的长安城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头顶灯火摇曳,青年笼罩于半昏半明的轮廓中,身上竟开始有了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感。
  徐长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长大到已经要比他高,比他有力,比他更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将军了。
  这条小道并无其他人,父子俩两两相望,最后还是徐长咎率先收回目光,“跟我来。”他说完便径直转身朝书房走去。
  徐之恒连忙跟上。
  等到书房,下人上了茶点,徐长咎拿走其中一盏,另一盏给了徐之恒。今年的新茶,入口极为香醇,还有一丝甜味,他却觉得还没有北地茶寮里一碗几文钱的老陈茶好喝,便也就喝了一口,抬头问他,“说吧,想问什么?”
  心中却是明了的。
  徐之恒没喝茶。
  他的手肘抵在桌子边缘,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安静地交叉放在桌子上,闻言,他张口,却发现想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想问常将军为何会在霍青行的身边,想问他和陛下究竟在争执什么,想问他和姑姥姥到底商量了什么……
  可最终,他张口,问得却是极为简短的一句,“霍青行究竟是何身份?”
  话出口的时候,他明显看到自己的父亲眉梢微微动了一下,就连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讶……这一番神情让他确信,他的父亲是认识他的。
  或许还不止是认识的关系。
  当初大军出征时,他的桌上放着一封来自荆州的信,那会他没多想,如今却不得不深思一番。
  徐之恒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他今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喝水了,只是此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念头远远抵过了喉咙的干渴。他双手虚扶茶盏,看着徐长咎的目光却又变得更沉了一些,在阮家的那段时间,在回来的这一路,他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念头。
  以及——
  前世的两桩事。
  前世大军攻进皇城时。
  李璋独自见了李泓,那时他和霍青行站在门外,李璋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双唇微颤,看向霍青行的目光也含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后来李泓持剑自刎,他和霍青行监看,李泓那个时候就坐在龙椅上,低眉看着霍青行,泛着鲜血的唇角满是讥笑,“你如今护他登基,与他称兄道弟,来日真能与他做一辈子兄弟?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只会与我一样狠。”
  那时霍青行没说什么,只垂着眼帘,神色淡淡,他也就没有多想,只当是李泓想离间他们。
  直到后来有一日,他和已经登基为帝的李璋月下对酌,李璋喝醉时曾说过一句话。“从前他们说我和明光眼睛生得像,我还觉得是缘分,原来……这不是缘分。”
  外头的风忽然大了,呼呼拍打着窗木。
  徐之恒突然觉得脊背发寒,他十指紧紧抓着杯子边沿,茶水滚烫,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听着那呼啸的晚风,他的脸也在烛火的照映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就连呼吸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屏住了。
  好在徐长咎这会并没有看他。
  他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似乎是在想事,有一会功夫,他才看着他开口,“若按辈分,他该喊你一声表哥。”
  “什么?”
  徐之恒一愣,他一向沉稳,此时却被这意想不到的话惊得茶盏中的茶都倾倒了几滴出来,“……表哥?”
  他低声喃喃,满脸惊惑。
  他就一个姑姑,进了宫做了贤妃,也就两个表弟,一个是豫王,一个是阮靖驰。
  哪里再多一个表弟?徐之恒正要发问,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名字,他豁然抬头,那张深刻如刀斧般的脸上是没有隐藏的不可置信。
  瞳孔猛地睁大,目光都有一瞬因惊骇而变得失神。
  徐长咎见他这般模样便知他已猜到,他放下手中茶盏,偏头看向外头的夜色,看着庭院中微晃的树影,嗓音低沉,语调却和缓,“其实你今夜不问,我日后也会去找你。”
  “今日陛下已猜到他的身份。”
  “我不清楚陛下是何打算,也不清楚他日后会不会怪罪于我,但你放心,陛下近些年虽性情反复不如以往,但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怪罪我们整个徐家,若我不幸出事,有你在,我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之恒沉声打断,青年皱眉看他,“父亲打算一力承当?”
  他在最初的怔忡后已恢复如常,因为捋清楚了先前没有理清楚的环节,此时的他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冷静,他看着昏暗烛火下中年男人周正的面容,重声,“父亲,我们是家人。”
  这大概是徐之恒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徐长咎说话。
  徐长咎沉默看他。
  他看着青年在夜色下越显稳重的脸庞,看着他紧抿克制的薄唇,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父亲,他与徐之恒的关系,虽是父子却更像同僚,他可以信任他,可以在战场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却从来不会如一个父亲一样关切他心疼他。
  他以为徐之恒也一样。
  他把他当将军当上级,却不会把他当一个什么都可以说的父亲。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苦也没见他流过泪,在别的孩子还在和父母撒娇的时候,他的阿恒已经用弱小的身躯拿起长枪,扎起马步,即使身子颤抖脚步打晃也咬牙撑着。
  直到今夜——
  他听他的儿子说,“我知道父亲觉得即使没有你,我也能照顾好母亲,也能继续统率徐家军。”
  他是可以。
  即使是前世的他也能把母亲和徐家军照料得很好,更不用说是如今有两世经验的他了。
  “可父亲——”
  徐之恒浓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为人子,我怎么可能不管您?”
  屋中父子俩对视一会,在徐之恒凝重深沉的目光下,徐长咎却突然笑了起来。
  徐之恒一愣,印象中他的父亲少言寡语,别说这样肆意开怀的笑了,就连抿个嘴角都少见,他目光错愕地看着徐长咎,直到肩膀被他按住才回过神。
  “我的恒哥儿是真的长大了。”
  徐长咎语气感慨,眼中却透着欣赏和宽慰,见他依旧拧眉,又笑道:“我刚才与你说的是最坏的可能,眼下的情况,还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徐之恒闻言,沉默一会,倒是也点了点头,的确,事情还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即使陛下真的不满父亲欺瞒,近几年也不会向父亲动手。
  如今边境虽安,但匈奴几国依旧蠢蠢欲动,大魏还不能没有徐家军。
  制衡之术,龙椅上的那位比谁都懂,这也是为什么他任凭李泓、李璋斗了这么多年,即使如今李泓已经不在长安,他也没有把储君的位置定下。
  不过——
  这是以前。
  如今霍青行出现了,以那位对丹阳郡主的心思,在知晓霍青行的身份时,会不会动别的念头?徐之恒不知道。
  他沉眉细想前世可曾有其他端倪,却一无所获。
  那个时候他在战场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也受了伤,虽算不上一蹶不振,但也的确萎靡了一阵子。
  “这事,你先别和你母亲说。”耳边又传来徐长咎的声音。
  徐之恒回神颌首,轻轻应一声,“好。”
  这件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母亲也姓萧,按辈分还是霍青行的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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