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 第12节
“大公子这是……”夜行疑惑。
赵澈淡声轻笑:“据说吃了喜糖会有好事发生,我试试。”
昨日太医官前来复诊后,赵澈明令含光院所有人都不得将太医官的诊断外传,显然颇为介怀,夜行自也不敢就此事再多嘴。
“禀大公子,我收到风声,那女术士何然三日前在允州州府现身,替城中一户人做了事,目前暂居在那户人家。我已着人前往允州。”
“别打草惊蛇,咬着尾巴就行,”这消息并未带给赵澈多大喜悦,“如今咱们尚无实证,她不会痛快承认,更不会轻易说出幕后主使。”
这段日子他已命人将含光院彻查通透,没找到任何可能造成自己中毒的源头,所以若想揪出幕后主使,还得从女术士何然那里下功夫。
可她在长信郡王府留下的唯一一个直接把柄,就是那碗被徐静书倒掉的符水。要举证她的符水可疑,就必须说破“赵澈的苏醒是因徐静书的血,而不是那碗符水”这个秘密,否则她大可一口咬定赵澈就是因她的符水和术法才醒的。
但若说破徐静书的秘密,小家伙就会很危险。
当初大理寺苦心孤诣编出一桩拐卖人口案,无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那十几个小孩儿的秘密,让他们可以安宁平顺地好好活下去。
要是让人知道徐静书也是当初从甘陵郡王府解救出来的药童之一,不知会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处盯着,等她落单。
“长生不老,可解百毒”,对世人来说是太大的诱惑。哪怕徐静书说过前半句是假的,可心术不正之人怎么会信?
夜行不知他顾虑徐静书的安危,只忍不住替他心急:“若一直不能揪出幕后主使,大公子便始终有危险。况且,郡王殿下那头已经……”
“已经在替三公子、四公子物色良师了。早上母妃来说过,玉山也提了这事。似乎是在我的恩师与汾阳公主驸马苏放之间犹豫。”赵澈冷冷轻哼,似笑非笑。
他的恩师就是段玉山的伯父,赫赫有名的大学士段庚壬。而汾阳公主的驸马苏放是前朝名臣之后,看似个只精吃喝玩乐的贵公子,实则学养深厚,且比段庚壬更懂朝堂生存的手段。
当初赵诚锐是将赵澈当做继任者栽培,才特地大费周折延请段庚壬亲自教他,没有将他送进书院了事。如今赵诚锐突然开始为他的两个弟弟物色良师,显是一听太医官的复诊结果,就已做好放弃他的准备。
无论最终为老三、老四选定的良师是段庚壬还是苏放,都不重要。重点是赵诚锐就没遮掩他要“重新栽培后备继任者”的心思。
即便三公子赵渭、四公子赵淙都扶不起来,至多再等两年,五姑娘赵蕊就七岁了。哪怕运气实在不好,连赵蕊也扶不起,柔姬肚子里还有一个备着呢。
“他孩子多,即便我真就此瞎了,他也不怕后继无人,”赵澈摸索着,另取了一颗糖球含进口中,“随他吧。”
他既亲口承诺要护徐静书平安长大,就绝不会抖出那个事关她安危的秘密。
当初他对徐静书说会护着她时,并没预料到自己或许复明无望,更没料到,对徐静书的承诺,会让自己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若有人问他后不后悔,他答不上来。
但他不会忘记恩师教过,君子一诺,重如千金。
他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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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段玉山有事,只在万卷楼待了半日,安排了徐静书下午半日要读的篇章就匆匆离去。
虽徐静书学得很快,但也正因如此,段玉山给她安排的书目一日比一日繁难艰深,陡然没人在旁边及时指点,她下午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正当她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之际,赵澈在竹僮的引领下上了万卷楼。
“表哥怎么过来了?”徐静书赶忙放下书册。
“好好看你的书,”还没等她站起来,赵澈就摆了摆手,“我这几日好些了,随意走走舒活筋骨。”
侍女重新上了茶果点心,赵澈就在段玉山平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落座,与徐静书隔桌相向。
“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他状似随口一问,却让徐静书心下顿时暖懂得不成话,甚至有点想哭。
昨晚回去听念荷说了郡王已在为三公子、四公子物色良师的事,她才明白表哥为什么低落。
即便自己的前途岌岌可危,表哥还是记挂着下午玉山夫子不在,怕她有疑惑找不到人及时解答,这才特地过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她捏了拳头揉揉眼角,糯糯浅声:“有句话,一个字都不认得。”
前日太医官替赵澈复诊的结果,眼下除长信郡王夫妇外,府中就只含光院的人知道,徐静书是不清楚的。
旁边的小竹僮立刻慌张地朝她猛使眼色——
若是文义读不通,还可以说出来请大公子讲解;这字不认识,大公子又瞧不见,不是存心叫他下不来台?!没见正为眼睛的事难过着吗!
徐静书并没看懂小竹僮的暗示,小声道:“表哥,可否借你的手一用?”
赵澈抿唇沉默,面上没什么波澜,依言伸出手去。
小姑娘从前在家要做许多事,细瘦指腹略显粗糙,一笔一划在赵澈掌心走出清晰纹路。
片刻后,赵澈愣了愣,忽地笑了:“小孩儿家家的,太聪明了可不好。”
她写的是——
千磨万击还坚劲,吹尽黄沙惟余君。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千磨万击还坚劲——引自郑板桥《竹石》
吹尽黄沙惟余君——化用自刘禹锡《浪淘沙》,原句为“吹尽黄沙始见金”。
第十四章
赵澈撇头迎向窗外,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被蒙住的双眼分明什么也瞧不见,他却仿佛看到耀眼晴光。
慢慢收回手置于膝腿,长指无声收拢成拳,将小家伙方才写在他掌心的那两句七言紧紧捏进心里。
他想起恩师教过的,“君子不以形体之有无为生死,而以志气之消长为生死”。
至此,事情对他来说已无关家中权势地位之争,而是“人活一口气”。
还有半年他就要行冠礼,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不是任人随意拿捏摆放的小棋子了。若有谁打算放弃他,至少得先问过他肯不肯被放弃才行。
见赵澈明白了自己的宽慰鼓舞,徐静书高兴地弯了双眼,捧起茶盏低头浅啜。
“我不聪明,这么多字不认识呢。”
两人已心照不宣,既赵澈不说破,她就跟着装傻,只闷着笑音叽叽咕咕。
赵澈骤然敛笑,冷冷道:“不过就两句七言,竟一个字都不认得?”
他突如其来的严厉模样将徐静书吓了一跳,赶忙放下茶盏,坐得端端正正:“呃……”
这要她怎么答?瞧他方才的神情语气,分明知道她说“一个字都不认得”只是幌子啊!
“上万卷楼这么久,竟连这几个简单的字都没认下来,可见表妹学业怠懒,”赵澈淡声轻哼,“玉山纵着你,我可不会。手伸出来,一个字不认得就要打一下手心。”
说完,吩咐旁边的小竹僮取戒尺。
不懂他这是唱哪出,徐静书哭丧了脸,颤巍巍抻长手臂支过桌面,无助地摊开掌心。
赵澈摸索着捏住她的指尖,将小竹僮交给他的戒尺贴在她掌心:“我不会手下留情,你还是闭上眼别看的好。”
徐静书强忍即将冲出喉咙的呜咽,可怜兮兮闭上含泪的双眼:“闭、闭好了。”怎么好心宽慰他却要挨打?好想抱头痛哭。
闭目半晌,掌心迟迟没有感受到戒尺抽下的疼痛,倒像多了个盒子。
徐静书忐忑睁开一只眼,惊讶地发现手里竟躺着昨日给赵澈的那盒喜糖,而赵澈唇边噙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扭头面向窗外。
今日的表哥……是大坏蛋,故意捉弄人。
“我只吃了三颗,剩下的都归你,”赵澈轻声带笑,“你年底要应书院的入学考,多攒些喜气。”
徐静书以手背抹去被吓出的委屈薄泪,小嘴扁扁地怒嗔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
好吧,坏得还不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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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赵荞火急火燎冲进了含光院。
她对赵澈又信赖又崇敬,平素若非赵澈发话让她来,她绝不会贸然到含光院打扰。今日她得了那消息被气昏头,一时竟忘了大哥最不喜有人不请自来。
好在赵澈明白她炸毛的原因,非但没怪她,还吩咐侍者添了碗筷,叫她坐下边吃边说。
“凭什么?!赵淙那好赖不分的破德行,要我说,哪怕就是请帝师教导,他也成不了大器!”赵荞小脸红通通怄着火,被气到像是要燃起来。
徐静书倏地瞪大眼,先才喝下去的那口汤仿佛哽在喉间下不去了。
虽说她懂的大事还不多,却明白赵荞这无心之言大大不妥,很容易惹祸的。
“胡说什么?”赵澈以指节轻叩桌面,神色严肃地提醒,“咱们家多大面子能请动帝师?”得亏这话是在自家地盘说的,若被外头的有人心听去,再传到武德帝耳中,长信郡王府就该家无宁日了。
赵荞后知后觉惊出一背冷汗,讪讪干笑着在饭桌旁坐下:“我、我就打个比方。”
“有你这么比方的吗?嘴上没个把门。”赵澈没好气地训她一句,吩咐膳厅内的侍者们退下。
“我就是气糊涂了,”赵荞为自己说错话而后怕心虚,却还是不忿,捏紧筷子挥了挥,“咱们家这摊子,除了大哥谁担得住?父王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两兄妹都没有避讳徐静书的意思,但这事她着实没有插话的立场,便顺手夹了点抱子芥烩肉片放进赵澈碗里,然后安安静静闷头吃饭。
如今赵澈眼睛不便,他吃饭时旁边是不能少人伺候的。这些日子徐静书和赵澈都已习惯成了默契,若侍者被摒退,她就会自觉承担起为他布菜的职责。
赵荞却是头回瞧见这一幕,当下瞪得眼珠子都快落出来。
往常家宴,大哥可是连母妃殿下夹的菜都不大乐意接的!娘哎,大哥和小表妹居然这么要好了?
赵澈看不见她讶异的神色,自还接着先前的话题:“就算赵淙不成器,不还有老三么?你替父王操的哪门子心。”
单与那个熊孩子赵淙相比,三公子赵渭的性子显然就好许多。学业上踏实上进,一惯也规规矩矩,凡事讲理,不会胡搅蛮缠。
“我哪是替父王操心,我是替大哥……”赵荞顿了顿,蔫巴巴老实道,“也替我自己操心。三弟性子是还行,可他没有大哥聪明,若将来他掌家,我怕我晚景凄凉,临老会落得上街讨饭的下场。”
“你才多大?愁什么晚年的事?”赵澈好笑地摇了摇头,“若你肯少逃几回学,踏踏实实攒点真才实料在脑子里,任谁掌家都不必担心会上街讨饭。”
赵荞不说话了,闷闷的小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大哥说的道理她哪会不懂?
只是,她有个说不出口的苦衷,没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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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三公子赵渭、四公子赵淙的亲授恩师终于定下,是汾阳公主的驸马苏放。
长信郡王赵诚锐是武德帝的异母弟弟,虽贵为皇室宗亲,到底隔了点血缘,有些事情难免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