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那人哆嗦,酒多了,单腿一软,歪坐地上,又忙站起,对着黑披风,心底寒气丝丝先冒,再就狂奔而出,人如在冰窖中。
他听说了,他听说过一天截杀三将军!出手如电!
又听说了,追捕不到那少年,是他也会换衣服。当时几个捕头骂:“这叫什么侠客?侠客都不换衣服。”言下之意,追不到杀人狂侠客叶词怪他换下白衣。
眼前这是黑衣,黑得好似初入阎罗殿。不知牛头几个,马面几许,也许出来的无头无尾无身子怪物,让人冷汗浸。
他恐惧莫明,就忘了无头无尾无身子还有什么能出来。
再盯紧黑衣,这里面是白衣?白衣一现,就要杀人?那人战战兢兢,心想不能让他露出白衣,小声喊:“叶大侠?”
黑衣内,却是萧少夫人。慧娘一愣,马上明白,他当自己是叶词。灵机一动并不否认,沉一沉嗓子,还有清脆音,那叶词也只是少年,差不多嗓音:“秦大人?”
“是是,下官何德见过叶大侠。”何德如见上司。
“知道我今天来作什么?”慧娘压住嗓子,更如冷水中断剑,冰得晃人。
何德又一软,坐地上,冷汗不住往头上冒,酒醒了好几分,吃吃道:“是是,大侠您两个月前,也是这般黑夜,当然大侠全月黑风高夜出来,不是不是,您是白天杀人,晚上见我,”忽然有了灵感,这位叶大侠杀人只在白天,晚上出来只怕是警告。
“叶大侠,您交待我的事,我办得不错!”
慧娘好笑,将错就错:“嗯,说来我听!”
有风自门缝中闪入,烛光微闪,黑衣角也微动一下,这是错觉,其实是烛光闪,却更添神秘。神秘,往往伴随着未知,人对未知从来惊惧。
何德骨子里又寒三分,在他心里性命当头,忙道:“不为难狱中的将军们,有伤也是皮肉伤,不动筋骨,不伤身子。从您说过,狱*进来八十七位将军,玄武军四十九位,金虎军三十位,朱雀军八位……”
他虽然害怕,也是官场老油子,说得这么清楚,是不时偷看这叶大侠的,你的来头到底是什么人?
萧家的人?不对,他上次来声明不要为难将军们,没有指是哪一家。萧张两家这次京中打官司,都是卯足了劲。两家大帅少帅人还没到,珠宝先到京中。六部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收得盆满钵满,心情大好之余,就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情怎么收场。
野狼谷兵败,张守户说玄武军放水!乌里合却死在玄武军手下。
萧少帅说张守户蒙骗国舅,冤狱将军们,设私刑。事涉国舅,把国舅的将军们也弄了几个来,弄得国舅爷脸上一直灰败色,几乎没笑容。
又扯出六部里旧矛盾,户部说当年土地丈量错了,多划给了玄武军;部怪户部出错,说给张大帅修城墙的费用多出来;刑部跟在里面吵,萧护和张守户人不在京里,几天一封信的闹,让把历年来将军案子全翻出来,都喊冤枉;兵部觉得这事归他们管,归名加官归他们,到最后定刑还是在刑部审讯,与这两部旧恨扯出来,天天见面就差骂人,瞪瞪眼睛还是客气的。
礼部本来最没事情,因听兵部和刑部吵架,怪到最后说军礼不明,这归礼部,尚书才气得骂几句娘,有人呈上公文,却是几年的武状元旧事,当时说评得不对,姚兴献就是京中武状元,王源又是次年的武探花。
张守户手下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说姚兴献的武状元是送过礼的,本来应该是他!礼部也扯进来。
吏部只管文职官员,见五部里闹哄哄,尚书大人多长个心眼,他字不错,写了四个大字挂自己家里天天看,是“明哲保身”。
还没有看几天,张守户和萧护公文齐到,把袁为才告了,说他出身不明,无廉无耻,不当为举子!
袁为才却是前两科的举子。这也算了,吏部尚书觉得能应付,上有江宁郡王,袁为才是郡王府中的清客,请郡王出面解开就是。不想十一月里,前两科有几十个举子进京,齐齐把袁为才又告了。说历尽六年,才找到袁当年作弊的证据,要一定查翻当年考卷。
举子天天闹,吏部尚书天天唉声叹气。
稍明眼的人就看得清楚,这事情由玄武军和金虎军打官司而起。乌里合一死,乌蒙不再是强敌。数年内无战事,方便两位大帅少帅有时间打官司。
京中的官员们沸腾了,见面不是问:“你吃了没有?”而是问:“你收了没有?”萧家张家全是几代武将,富得流油,不多宰他们几次怎么能行?
不宰的那叫笨了!
官员们不辞辛苦,每天升堂,堂堂说动刑,衙役三班全收的有钱,随便动几板子,最多皮肉受损,私下里也允许他们敷伤药,不然没办法再打收不了钱。第二天送钱来,就不升堂。哪天不送,哪天升堂。
京里因此更繁华,烟花地酒楼上,衣香薰人,菜香也薰人。有人眼尖的看到,守门的老班头都换成金搔头金戒指。
何德主管狱中动刑,更收得可以包最红的小娘。
但他在心里,还是想弄清叶大侠是谁的人?
慧娘没让他看出半点不对,沉着的教训他几句:“还是要多照看,全是国家肱股,伤到哪一个都不好!”
十三也不明白,这是萧护的意思。萧少帅放任他的人被提到京里,现在提来的人远在于张守户。
一共四十九位将军,还有萧家的私兵在,兄弟们也可以当将军。
京中守护四门,和皇城四门的,加起来不过二十四位将军!
索性全不动刑,大家拼一拼!
何德心中打鼓,全是国家肱股?这话好似另有来头。想这叶大侠在京中杀人旁若无人,难道是宫中出来的?
有老成官员叹气,这场官司打完,军中无气大伤!萧张两家都带着不扳倒对方不罢休,而宫中皇上最近常思先皇后,总是疲倦。政事交给太子和殿下们,他们也斗得凶。正是趁机笼络人的时候,乱成一团。
是皇上他?人在宫中,却不愿伤了国之根本?
何德马上素然起敬:“是是是!”
黑衣下手一推,烛光后推出一个包袱,手轻轻一划,指尖如深海出珠光,再就银光灿烂,一排整齐银锭。
又是一千两!
何德双腿打战,上次一千两,这次一千两,这定然是宫中出来的无疑。萧张两家也有钱,但公然贿赂,他们敢做几回?
他又惊又敬,跪到不住磕头,一口一个:“卑职明白,卑职知道,尽量不动刑,保住国之肱股!”
“是了,你很明白。”慧娘大悦,抓来的四十九位将军们,少夫人个个心疼。这其中有六个人,是伍家的。
再有士兵们近千人,分别关于各个狱中,伍家的人一个不少,全在里面。弄得给伍思德等人送饭,萧护另外安排人进京。
全力审的,是萧少夫人伍十三娘,是怎么迷惑少帅的。
主管这审讯的,却不好贿赂。他是江宁郡王妃的堂亲外甥,邹氏一族的人。听说打死了人!萧护手伸不过去,只能自己急。
现在是护住一个是一个。
慧娘猜出何德改称“卑职”地意思,恍然大悟,邹大人那里,也可以玩这个障眼法!这样想着就要走,才站起来,见到何德怀里露出一件东西,娇黄底子配金线,是一个金绣荷包。
荷包上瑞鸟吐香,雪中有红梅,金线勾出鸟儿形状,中间是彩羽。
慧娘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手扶桌边又惊又痛,鼻子一酸,泪水潸潸而下!她心里轻声地呼道,父亲。
这荷包是慧娘亲手所绣,封大人出事那一天,他带在身上。
头开始晕,眼前黑过又黑,明明烛光在,还似什么也看不到,如迷茫的人行走在无月无星中。伸出手,不见五指,又不明方向,就更迷茫。
为掩人耳目,萧北带着三个小厮送她来。两个在房中,两个在外面放风,是暗的。见少夫人身子微晃,似步子不稳,萧北急又不好说,只轻咳一声。
不行,再轻咳一声!
萧守同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只死死盯住何德,手按在披风内剑上!
何德也觉得不对,见披风内两道寒光如钉,很想把自己钉死地上那感觉。他两股间一热,有暖流出来,吓尿了。
死死手趴地,脑子里在想,就这么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
不好的气味,把慧娘惊醒。见萧北担忧地看着自己,慧娘更清醒过来,本该就走,可挪不动步子。
脑子里一边是:“贤娘,你不要任性,听你丈夫的话。”一边是那个荷包,明明是干净的,可见何德也带得爱惜。可无端的,硬是看出来几滴子血在上面,是父亲的血?
不过是鸟羽中红丝线。
感情占上风,慧娘决定不走。她沉声,又故作闲闲:“你平时手中管的案子多吗?”何德听她话风变,不是杀人就行,捡了几个有名的提起来。却没有封大人的。他每说一个,慧娘就手抖心颤,见不是,又只想当胸揪住他衣服,劈面给他几耳朵,问他对父亲动过几次刑!
他不提,慧娘就自己提,眼前金星乱晃,头发晕,心酸疼,只忍住:“哦,听说旧年有位封大人的案子,小官儿能叛国,倒也奇怪!”
何德一愣,怎么偏提这个!
再一想,这一位是宫中有后台的,难怪!又面上一寒,难道这案子宫中知道冤枉,要重审!可从头到尾且结案的人,全是宫中出来的。
呀,不对!那是宫中出来的不假,却是……
自以为明白了的何德,一五一十说起来:“……吏部里主簿封大人的案子,是他的同僚徐明其大人首告,王于凤大人作证,吏部里守门的钱三子也是证人,因是叛国罪,宫中来人审讯,宫中来人结案!”
他说一句,慧娘心冰冷一分,心头血,却照常滴出,不受冰冻。血,滴出,滴落,都痛如刀割。再开口,如冰川尖凌,冻得何德打一个寒噤,听她冷冷问:“宫中的谁出来?”
“是贵妃宫中的侍卫吕春梁大人!”
慧娘身子一晃,有人:“咳!”
是萧北。
萧北在慧娘问出来封家时,就明白。可见少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加剧,萧北就再咳上一声,不能容她再问下去。
少帅一旦清君侧,这些事情以后自然明白。何必今天添伤痛?
慧娘指尖颤动,不愿也不想看萧北。只盯着荷包,好容易压抑住泪声:“这荷包真不错。”她好好的问到荷包,何德却吓得又尿了一回,双手解下荷包送上,大侠也不叫了:“大人卑职该死,小人该死,这是封大人身上的,听说是封姑娘手绣。小人取了来,小人,只是听说封家姑娘手艺好,这才取来在身边。”
萧北上前一步接过,恼得很想一巴掌抽死何德。这是少夫人闺中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外面男人手中。
不等慧娘再问,萧北愤怒道:“还有吗?”他怕慧娘露马脚,自己先气上来。压一压气,装出来无所谓地道:“我们也想见识见识!”
“没有了,再没有了,封大人身上只有这一件子是的!”何德被气势吓倒,见这个黑披风遮面的人杀气出来,干脆倒地,晕了!
慧娘缓缓流下泪水!父亲必然是受刑过,父亲必然是受折磨,父亲必然……萧北送上荷包劝道:“该走了。”
萧守开门,风雪呼地倒灌进来。慧娘满面泪痕迎上风雪,感受着那冰寒刺骨,想父亲在狱中受刑,也不过如此这般吧!
她在雪中,痛心的无声哭起来。风雪,掩住不多的呜咽。再把梅香传来,沾上衣服。
前路茫茫,白雪一片。回首那巷中,还有父亲狱中的事没有问清楚。父亲在狱中的事…。丝丝连连系着慧娘的心,她想跳下马,再去问一回,有没有提到慧娘,临终时又说的什么?
葬在哪里?
尸身在哪里?
还有母亲?
她频频回头,有些失态。萧北跳下马,一手牵自己马,一手牵慧娘的马,道:“雪地里滑,我牵着吧。”再头也不回的往家里去。
慧娘又清醒回来,默默流泪,而心却久久的徘徊在秦家。
雪,一般下着,如空中散白纸钱。透过片片雪花,慧娘分明看到送葬人,牛头马面,手举丧棒的白衣长身鬼……。
“父亲!”打个寒噤,慧娘喃喃叫着,那雪中满身血污的人,看不出面目的人,还带着香荷包,是父亲,后面还有一个人,隐隐是母亲。
慧娘痴住!
有些愣怔地对着洁白雪夜后的深黑幕夜看,只觉得乱纷纷喧嚣天地有这雪白纸钱撒,静下来。不管是皇城中的大红灯笼,还是有人家里的狗叫,最近热闹场所飞来的笑语声……静下来!
都没有了,只有雪地中那一行缓缓行走的虚无的队伍,后面跟着的血污满身的人!
“小心!”
萧北先喊出来!
平时警觉的他正为少夫人伤心,少夫人亲耳听到亲家老爷死讯,该多悲痛。这悲痛和雪中的北风,让萧北失去一部分警惕!
但是本能!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本能,让萧北汗毛猛然一紧,一回身,见一道剑光北风中而来,冷峻得不弱于刺骨寒风!
甚至比雪花还要白!
这人的剑,竟然是雪白如棉花糖!却刁钻如绵里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