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第69节

  “都没事。我妈也在这呢,我爸去帮忙了。”
  陶然又跟梁成东和他母亲等人打了招呼,带着他们往里边去,告诉他们要去哪里登记,哪里领吃的领喝的,哪里睡觉。
  “他怎么跟着那梁教授了?”刘娟问。
  陶然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看到余和平和梁成东,心里就隐约有了个猜想。余和平从小就是他们眼中的娘娘腔,陶然早猜到他可能喜欢男人,尤其是让盛昱龙开了窍之后,对这方面就变得更敏感了。可是余和平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更不敢跟刘娟讨论这些,只说:“他们都没事,可是不知道六叔现在怎么样了。”
  刘娟也有些担心了,因为大部分灾民都被转移过来了,下午的时候运过来的灾民数量就少了,大部分都是从周围乡村救回来的。这一天过的格外快,傍晚的时候雨停了,陶建国也回来了。
  陶建国回来就倒下了,脚肿的厉害,人也有些虚脱了,紧急去挂吊针。刘娟在旁边守着他,陶然却还在岸边等着。
  暮色降临之后整个长明县都陷入了黑暗当中,有一盏探照灯照着水面。他在那蹲了一会,就回去看陶建国。陶建国问:“老六还没回来?”
  “没看见他。”
  “这人太多了,可能他已经回来了,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咱们。”
  “不会的,我每一趟船都有看,没他。”陶然说。
  陶建国咳嗽了两声,刘娟摸着他的肩膀,说:“老六肯定没事。咱们都没事,他不比咱们强。”
  “陶然,你去前头守着,那儿亮,免得你六叔回来找不到咱们。”陶建国说着看向刘娟:“其实他本来不用来这的,都是为了我们。”
  刘娟沉默了一会,大概有些难过,说:“老六对咱们家确实没话说,你这兄弟没交错人。”
  她其实也是担心盛昱龙的安危的,只是她知道担心没有用,陶然和陶建国都已经够担心的了。
  他二舅领了晚饭回来,晚饭是馒头和一包榨菜。陶然见余和平他们在帮着发馒头,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余和平问:“陶叔叔还好么?”
  “嗯,就是我六叔还没回来。”
  余和平不知道要说什么,眼下这种境况,没回来可没那么简单,什么都可能发生。
  大概是阴天的关系,天黑的很早,大家也都太累了,安置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没有。陶然在岸边等到深夜,也没见盛昱龙回来,心就有些沉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盛昱龙会出事,会死。他当时说让他去死,真的都是玩笑话。盛昱龙长的那么健壮,有力气,好像所有人都会被洪水淹没,他也不会。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开始想盛昱龙是不是出事了。陶然感到非常茫然,很慌乱,越是不想去想,这念头越是挥之不去。夜已经深了,他在帐篷里待不下去,觉得太闷了。
  于是他便跑了出来,跑到岸边,看着探照灯照耀的水面。
  即便这世上最强大的人,在洪水面前也那么不堪一击,他的六叔,或许就沉睡在这水里面了,再也不会回来。
  陶然与其说伤心,不如说后悔更多一点,后悔自己从前对盛昱龙太苛刻,不近人情。盛昱龙或许算不上正人君子,但对他真心可鉴。何况他不只是盛昱龙,还是他的六叔啊。
  陶然垂着头蹲在那里,有个子弟兵说:“小伙子,外头这么冷,你要困去里头睡啊。”
  陶然抬头看了一眼,这才站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艘船开了过来,他立即超前走了几步,被那子弟兵伸手给拦住了,说:“注意脚下。”
  脚下是竹排,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那船越来越近,船上站满了人。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张疲惫而苍白的面孔,里头没有盛昱龙。
  盛昱龙那么高,如果在里头,其实一眼就能看见。
  陶然跟着那些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就掉眼泪了。
  其实他很想他一抬头,突然看见盛昱龙坐在船上回来。他想盛昱龙可能真的出事了,死了。
  陶建国和刘娟都没有睡,大家都担心盛昱龙,看见陶然一个人回来,刘娟叹了口气,对他说:“别等了,明天咱们出去找找。我听说咱们县城出事的人很少,而且都捞出来了,就摆在人民广场三楼的楼顶,实在找不着,咱们去……”
  “行了,你少说两句,”陶建国说,“明天我亲自去找,我还他妈的就不信了,老六能出事?”
  陶然坐了下来,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把头埋在膝盖上。刘娟想让他吃点东西,他晚饭就吃了两口方便面,她把方便面和热水递过去,陶然没抬头,她只好放下了。
  陶然难受的很,他不想盛昱龙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他要亲自去找盛昱龙。
  天才刚刚亮,很多人却都已经起来了。有人拦住他不让他上船:“有大人就够了。”
  “我也成年了,我也能救人。”陶然说。
  那人便笑了,说:“那也用不着你。”
  陶然红了眼眶,非要往船上去。余和平看见了他,跑过来喊道:“陶然,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我六叔。”他说。
  “你六叔回来了啊,”余和平说,“刚我还跟他说了你家在哪个帐篷,他已经去找了。”
  陶然一听立马从船上跳了下来,差点滑倒在地上。他飞快地往他们家所在的帐篷跑,还没跑到帐篷门口呢,就见盛昱龙从里头出来了。
  盛昱龙穿了一身陌生的衣服,卷着袖口,脸上有道血痕,人也有些憔悴,看见他,眼睛却放着光。
  “陶陶!”盛昱龙还是很豪爽的语调喊他。
  陶然停了下来,觉得鼻子酸的很,抿了抿嘴唇,低下头来。
  盛昱龙走过去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去哪儿了?”
  陶然不说话,盛昱龙说:“我问你呢。”
  陶然还是不说话,他伸手挑起陶然的下巴看了看,陶然却拨开了他的手,但脸都扭曲了,在哭呢,就是没出声。
  盛昱龙心一热,说:“哎呀,陶陶……”
  说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哎,陶陶……”他伸手摸了摸陶然的眼泪,重复了一句。眼泪温热,沾湿了他的指腹。
  他真是见不得陶然哭,又高兴啊,又揪心。
  第94章 秋来水涟涟┃心意
  “看把陶然高兴的。”刘娟笑着在帐篷门口说。
  陶然抹了抹脸, 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知道大家担心你么?”
  盛昱龙说:“是我的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陶然说着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进帐篷里头去了。
  陶建国更高兴, 说:“陶然,看见你六叔了么, 他回来了。”
  “看见了。”陶然说着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了。盛昱龙紧跟着进来,也在旁边坐下, 说:“我不是去帮忙了么, 那户人家的老人好像惊吓过度, 动不了了,我才进他们家没多大会洪水就来了,我就把他们家的人带到了二楼去了。他们家俩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男人去坝上了,生死都不知道,我也不好扔下他们不管。过了一夜水就深了,把一楼都淹了, 出不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还是昨天?”陶建国问。
  “昨天半夜回来的,大家都睡了, 找不到你们在哪,我就在别的帐篷眯了一会,这不一清早就来找你们了。是我的不对,让你们担心了。”
  盛昱龙笑了笑, 扭头看了陶然一眼。
  劫后重逢,大家都很高兴,也没人去怪盛昱龙了,何况他是去帮人了。只有陶然依旧不大高兴的样子,坐了一会出去了。
  盛昱龙寻了个机会也出去了,看见陶然在高坡上蹲着,便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还生气呢?”
  “我问你,”陶然说,“你是等到昨天半夜才等到救援么?”
  盛昱龙说:“不是。”
  “我就知道,”陶然问,“那你怎么没回来?”
  “昨天中午就有船来接我们了,但是那户人家的儿子不是在坝上么,他老婆孩子还有爹妈都担心他的安危,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所以让我去坝上找找。你没见他们一家是什么样子,好像天都塌了,所以把他们送上船之后,我就坐着另一艘去鲁河镇的船,去找那家的儿子了,可惜啊,问了负责人,说没找到。”
  盛昱龙也不欲跟陶然说太多坝上的惨况,只叹了口气。
  陶然说:“你就不担心我们么,洪水那么厉害,我们或许也会出事,你就光顾着帮别人,我们都不管了么?”
  “怎么不担心呢,可……”盛昱龙说,“那时候,真是把自己都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他没有陶然那么挂心,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就是觉得陶家一家人都没事。陶然才多大,那么年轻,鲜活,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不会去想这个。
  “我跟你道歉。”他对陶然说,“你看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么。”
  陶然抿着嘴唇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中午的时候更多的物资运送过来了,满满一船的东西,有面粉面条,鸡蛋,大米和猪肉,余下的便是方便面和矿泉水等物资,岸边立了一个牌子,写着“洪水灾害临时安置点”,下午的时候棉被也运过来了,领导乘着船过来安抚群众,并号召大家展开自救行动,勇于参加当地救援和灾后重建准备工作。
  盛昱龙他们这些青壮力基本上全都参加了,刘娟报名加入了安置点的临时厨房里,帮着一起给大家做饭。陶然留下来守着陶建国。
  棉被发下来之后,大家睡觉的问题就解决了,那安置区再往北就是一片厂房,厂房有两个空置的仓库,很干燥,政府和厂领导商量之后打扫了出来给大家居住。陶然和余和平都去帮忙收拾,忙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灾民就陆续安置过来了。
  盛昱龙白天又去参加搜救了,晚上八点多才回来,吃了饭进了厂房,看见陶然和余和平等几个年轻小伙子拖着几箱子矿泉水在那发放。他伸手拿了一瓶,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大半。陶然说:“你渴成这样。”
  盛昱龙擦了一下嘴,说:“你看你两眼的红血丝,发完了赶紧回去睡觉。”
  陶然“嗯”了一声,和余和平抬着箱子继续往前走。余和平回头看了一眼盛昱龙的背影,说:“你六叔真关心你。”
  陶然略有些尴尬,以为余和平看出了什么,就没搭话。余和平虽然比他大,但比他矮,也比他瘦弱,手上没什么劲,不过热情比他高,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要用在助人为乐上。他以前没发现余和平这么热心肠。
  梁成东也发现余和平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那么拘谨,内向,眼睛里好像也有了光彩,忙碌使他充实而满足。倒是他母亲有些心疼,说:“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歇一歇,我看他嘴都起皮了。”
  梁成东说:“做好事还不行?”
  “那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梁母说,“我看他好心得有些过度。”
  余和平的确好心地有些过度。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兴奋地有些癫狂一样,有着不大正常的热情,到处问别人要不要帮忙。但是梁成东想,或许只有这样,余和平才不会去想他死去的父亲。
  在如今的环境下,忙碌或许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他反而喜欢这样的余和平,以前的余和平阴霾,无生气,如今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发完了矿泉水,余和平又跑去问一个角落里的老奶奶要不要帮忙,从那回来对陶然说:“那老奶奶很可怜,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就她一个,据说要不是搜救的人心细,差点就错过她了。”
  “你也歇歇,”陶然递了一瓶水给他,“见你一直都没停过,不累么?”
  “做这些事我心里高兴,”余和平对陶然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他见陶然笑了,就说:“真的,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原来帮助别人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尤其是发现我也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也有人会需要我的帮助,心里特别快活。”
  陶然看向余和平,余和平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那双好看的眼睛放着光芒:“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救过一个小孩子么,梁先生邻居家的孩子……洪水来的时候,我跳进水里,被呛了好几口水,那一瞬间心里又害怕,又后悔,很怕死。可是当我抓住那个小孩的时候,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了,一点都不害怕了。后来我抱着他等人来救我们,他趴在我怀里,我突然发现,他的生死全依靠在我身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也能……”
  余和平脸色微红,别开脸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奇怪?”
  陶然摇摇头,说:“我佩服你,要是换做我,可能未必有你那样的勇气。”
  余和平嘴角咧开,说:“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我现在也觉得,我也没有我以前以为的那么不堪。”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陶然说,大概说了陶然也未必能理解,他们两个除了性别和年纪,大概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陶然回来的时候,陶建国已经睡着了,刘娟小声对他说:“你跟你六叔睡吧。”
  床铺不够用,肯定不能一人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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