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宫宴

  绮云殿西南角的碧芙园早已派人来收拾过,陆容予又拜见过皇后和婧嫔后,就和画婉、梳雪一同到了这处。
  园子倒是难得的景致。
  整座皇宫内的其他居所皆是房屋环绕着草木,唯有这处,是草木环绕着房屋。
  群翠间,隐隐现出一角硬山顶的屋檐,南边还有一精致小巧的亭子,题“碧芙亭”三字。
  亭内只能纳三四人同坐,南面临一方浅塘,塘后还饰以假山顽石,环境不可谓不清雅舒适。
  只不过,整座院落坐东北朝西南,难见阳光,入冬想必极为阴寒。
  园子虽然宽敞,屋舍却只有正常主子的房间一半大,格局与陈设都简单至极,让这整个碧芙园看起来不像是给郡主的住所,反而更像山中居士的避世隐退之所。
  “这一个个的,话倒说的好听!说什么碧芙园山水环绕,照顾小姐从南阜来,为小姐住得舒心,其实还不是因为这处地方小,又最为偏僻破落!奴婢就不明白了,小姐又不是来和这后宫妃嫔们争宠的,何苦存了心思,让小姐住在这样的地方!小姐从小金尊玉贵,侯府里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给小姐最好的,现在倒好,又封了公主又封了郡主,竟然,竟然……”
  几人将园内先逛了一圈,梳雪看着这满园丛生的杂草,和屋内比奴婢所用规格也好不了多少的桌椅床榻,顿时气上心头,又急又恼,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哽咽。
  一向温和懂事的画婉,难得地没有拦着梳雪说这等违逆之言,皱着眉,一言不发,显然也是气坏了。
  陆容予见两人这幅非要替自己受了这天大委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清脆娇软的声音,如风拂过银铃,一下把园中压抑的氛围冲散许多。
  “小姐竟还笑得出来!”梳雪愤愤道。
  陆容予伸手挽着两人走到亭边,反过来安慰道:“我倒觉得此处不错,我极爱这‘碧芙亭’。你们看,亭下的那小湖边上是什么?”
  “是小姐最喜欢的白芙蓉花儿!”画婉指着一朵盛放的白芙蓉,说道。
  花朵白如新雪,柔嫩娇妍,陆容予走近,俯身细嗅,一阵清香袭来,让她不禁眯了眯眸子。
  “此时正值芙蓉花期,也算是赶巧。”
  “小姐在亭子里坐坐,奴婢和梳雪先将屋子收拾干净。”画婉道。
  “等收拾干净了,小姐先歇着,奴婢给小姐做些木芙蓉花糕吃。”梳雪道。
  陆容予笑:“好在还能带着你们二人。”
  画婉与梳雪皆是江远侯府家养的婢子,从小就一直服侍陆容予,三人的关系更像是姊妹,而非主仆。
  画婉贴心稳重、梳雪活泼俏皮,此番能带着她们一同来北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碧芙园本就不大,画婉和梳雪又都是麻利的,她在亭中坐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就已收拾妥当。
  总归南阜还有几分颜面在,皇帝和婧嫔想必不会克扣她的吃食,最多少些珍馐罢了。梳雪生了一双巧手,能将普通食材做成美味佳肴,且她也不太挑这些,并无大所谓。
  虽然用度不比从前,该有的物件儿却是齐全的,总还不算太差。
  此时已近黄昏,奔波了一整天的陆容予没心思用膳,只吃了些梳雪做的木芙蓉花糕垫肚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榻上。
  “小姐可别睡过去,此时睡了,夜里该睡不着了。”画婉道。
  陆容予点了点头,拿出怀中的那只大红色绣花锦囊,问道:“那位江先生可有交代什么话?”
  画婉答:“江先生说,小姐饱读诗书,在此处并非好事,请小姐多加掩藏,并尽量少见帝后,在宫中行事越谨慎低调越好。”
  “还有吗?”
  这番话,走前爹爹和阿娘都已经交代过她了,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潘王,也特地来城门口/交代她此事。
  “那位江先生还说……”
  “说什么?”
  画婉皱了皱眉,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陆容予闻言,也皱了皱眉。
  “这位江先生可有说他是什么身份?”
  画婉摇了摇头:“他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我知道了。”
  见两人凑近说着秘语,梳雪佯装生气。
  “小姐和画婉说什么呢,竟是连我都听不得的?”
  画婉予戳了戳梳雪的额头,笑道:“还不是怕你又坏了小姐的好事。”
  梳雪知道画婉是在说上回自己一时失言、将小姐给侯爷秘密准备了许久的礼物说了出去的事,当即反驳道:“胡说,小姐一向不记仇,肯定是只有你记着呢!”
  梳雪知道,自己瞒些小秘密还好,却是藏不住大事的性子,小姐和画婉一向待自己如亲姊妹,不让自己知道,肯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就算愚钝,也知道此番来北邺须得步步小心、时时在意,自己出事倒没什么,本来贱命一条,但千万不能累及小姐。
  自然也就没有真的因为这事生气。
  “不过,这都城里这么多成衣铺,小姐怎么知晓那位江先生在哪里等着?”梳雪问道。
  陆容予眸光闪了闪。
  “可还记得出南阜之前,城门口突然出现的潘王?是他告诉我,进入都城后约莫行进一刻钟时,到最近的成衣铺去寻江先生。”
  画婉知道这江先生不是一般人物,或有朝一日可救小姐于水火,当即道:“王爷一向对小姐是极好的。”
  “想来也奇怪,这王爷一向与侯爷交情不甚深厚,却尤为喜爱小姐和少爷。虽然平日里也不见什么动作,但每逢小姐和少爷生日之时,不仅亲自来道贺,还都带些世上难寻的奇珍异宝,件件价值连城,像是当亲生儿女般宠爱呢!”梳雪道。
  “想来也是有缘,我每回见王爷时,皆觉十分亲切。”陆容予笑道。
  那日因天色已晚,三人在园中休息后,便再无动静。
  不过,第二天一早,婧嫔就派贴了身宫女秋桐,领着一众宫女和几个在宫中掌事已久的老嬷嬷来。
  秋桐对陆容予行一小礼,朗声道:“传婧嫔娘娘话,请郡主挑几个称心的丫鬟和嬷嬷在身边伺候着。”
  “嘉和谢婧嫔娘娘关照。”陆容予微微点了点头。
  画婉和梳雪二人已足够周到,她又喜静,也顾忌着人多了容易出乱子,只挑了一个面相与祖母有几分相似的嬷嬷和两个顺眼的丫鬟,分别名唤翠浅、玉合、小兰。
  秋桐带着剩下几人离开,画婉将三名新人待下去交代规矩,梳雪则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小几前:“小姐,该喝药了。”
  陆容予摆了摆手。
  “倒了吧,又不是真病,哪需要喝药。”
  梳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欢快地应下,转身就退了下去,把药倒在门前的榆树下。
  画婉又拿了叠木芙蓉花糕来放在桌上,笑道:“方才范公公传皇上口谕,特许小姐可以和诸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等小姐身子好了,便可去学堂。小姐预备病多久?”
  陆容予摇了摇头:“且看吧。”
  她从小怕谷莠子,一碰到此物,肌肤便会起红疹子,但也无需医治,过几个时辰,自己就好了。
  太医每回来时,画婉就找些谷莠子,在她脸上擦出些红疹子来。
  太医本就对这郡主不上心,她又对太医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水土不服,只需开些外敷内用、吃不出毛病的药,也就糊弄过去了。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直到中秋节临近,谷莠子即将谢尽,皇帝又特地再传口谕来,问郡主的红疹可好些了,陆容予这才不得不自搬进碧芙园以来,头一回将腿迈出了门去。
  毕竟是宫宴,婧嫔特地遣人送了一身正装来。
  翠浅亲自服侍郡主穿上,又给她梳了个凌虚髻,饰以五色团花和皇后特赐的雕花绿宝石银步摇,带翠兰田玉耳珰,描淡眉、画红唇。
  前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成。
  少女皓齿朱唇,一对黛眉如远山,肤若凝脂般细腻雪白,在华美的头饰和服装映衬下,显得尤为娇艳。
  翠浅在宫中待了二十多年,见过的妃嫔宫人无数,却还是着实被她这幅倾世容貌惊了惊。
  “郡主平日里穿的素净就极为好看,如今这么一打扮,更是倾国倾城了!”翠浅笑道。
  陆容予看着铜镜中花枝招展的自己,闭着眼,摇了摇头。
  “将这步摇换我那支点翠玉钗,再将团花都换成素色的来。”
  翠浅闻言,赶紧向前一步,出声阻止:“郡主,此步摇乃皇后娘娘亲赐,换不得啊!”
  陆容予却坚持道:“换来。”
  这步摇太过惹眼招摇。
  对比起被皇后娘娘责罚,想来还是爹爹、潘王与江先生先后跟自己强调了三遍的谨慎低调,更为重要些。
  家宴在酉时开始,陆容予早早就到了金碧辉煌的游仙宫。
  虽然她已极为低调,但一张绝美容颜,依旧引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少女一身墨玉绿绣玉兰广袖软缎裙,身段纤细窈窕、玲有致,发髻一半高挽一半披散,耳畔垂下几缕碎发。
  所用发饰虽然简单素净,却衬地一张小脸更加清丽娇俏,干净脱俗。
  姗姗来迟的邺谨帝和万皇后也是第一次见到嘉和郡主全貌,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
  甚至,邺谨帝还觉得看着有几分眼熟。
  竟像一位故人。
  “嘉和郡主的顽疾可大好了?”邺谨帝问道。
  此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坐在大殿两侧的皇子公主和各宫妃嫔们都在轻声交谈着,但皇帝一发话,所有声音都瞬间熄了下来,从悄悄打量变为明目张胆,盯着这位新来的嘉和郡主。
  陆容予没想到宴会还没开始,自己就首先被点了名,赶紧起身走到殿中央,拖着华服跪下,俯身盈盈一拜。
  “谢皇上、皇后娘娘记挂,臣女已经大好。”
  “那便好。”
  “郡主为何不戴本宫赏赐的那绿宝石步摇?”皇后问道。
  陆容予再次服了服身,开口道:”嘉和得皇后娘娘赏赐,不胜惶恐,恐怕将那簪子损坏,叫丫鬟好生收在屋内了。”
  皇后轻笑着挥了挥手:“本宫赏的,带着就是。”
  她应下。
  “今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之日,朕办的是一场家宴,大家无需拘束,随心所欲便可。”邺谨帝道。
  “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皇后站起身,对着皇帝举杯,昂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后是该庆贺,”邺谨帝看着皇后,笑道,“此番中秋佳节,恰逢老七战胜凯旋,可谓双喜临门!”
  程淮启闻言站起身,也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声音低沉。
  “此乃儿臣之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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