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令(伍拾六)

  肃其羽倒下了。
  厉北月的心被人活生生刨了出来,血淋淋地摊在了手心里,全身上下仿佛扎满了钢针,没有一处不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要炸开了。
  她分不清天地,她满眼杀戮,玄弓一次次拉开,她要他们死!
  战火整整烧了三个月,上京二月,又落了雪,寒风冷刀子似的,厉北月带着狰狞兽面,骑在夜影上,与铁钼尔对面而立。
  铁钼尔道:“我已递了降表,你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铁钼尔如此着急赶回北寒,定是北寒国内出事了,她绝不会放虎归山,只有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朕告诉过你了,不退兵,全军陪葬!朕言出必行。”
  “你如此残暴,就不怕遭天谴吗!”
  “朕就天!”厉北月高喝道:“朕要你们为我上乾战死的儿郎陪葬……杀!”
  铁钼尔高声道:“好对手,好战场,杀!”
  大雪纷飞,敌军一个个地倒下,士兵围了一个圈,厉北月道:“都退下,铁钼尔的命朕来取。”
  铁钼尔看看四周倒下的士兵,道:“北寒英魂在上,助吾手刃暴君!”
  “做你娘的梦!”厉北月勾起了嘴角,胯/下夜影奔出,陌刀起,搅弄风云。
  铁钼尔被打落马下,厉北月提刀滑过,铁钼尔的脖颈被划破了。
  她分明只要再多使一点点力气,铁钼尔就可以立即毙命的。可她没有,她就是要他痛苦,让他慢慢死去。
  厉北月坐在马上看着躺在雪地里痛苦的铁钼尔,长舒了口气,抬起手中陌刀给了他个痛快,斩下了他的头颅,道:“送去北寒。告诉他们,往后安分守己,这一次朕饶恕他们。”
  *
  巍巍皇宫,厉北月迎着风雪,一步步踏上了宫阶,泪水爬了满脸,她提起衣摆,进了大殿,鞋底粘了雪,留下了脚印,可殿内暖和,未走几步,雪就化了,她坐进了龙椅里,呆呆地坐着,她听得到欢笑声,臣民们在庆祝胜利。
  她勾起了嘴角,想要笑的,可却哭出了声。悲伤淹没了她,她掩面哭泣,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日,阳光很暖,他道:“一起往前走吧。”
  悲伤卷了她,厉北月缩在了龙椅的角落里,她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冰窟里,冷的厉害,全身上下都疼。
  怎么会这么疼?
  为什么会这么疼?
  嗓子里堵的厉害,就连呼吸都疼。厉北月抬手一下下捂着心口,“疼,我好疼。肃其羽,我好疼。”
  厉北月将头埋在膝盖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她道:“厉北月爱肃其羽啊,厉北月爱肃其羽啊,厉北月爱肃其羽啊,肃其羽,肃其羽……”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日,从始至终,他没有抬起脸看她。
  “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啊……”
  殿门口传来脚步声,厉北月扬起了脸,看见了一抹蓝衣,她哽咽道:“怎么会连尸体都找不到啊?”
  贾海平仰着脸,看着缩在龙椅角落里的厉北月,她看起来那么悲伤,他慢慢红了眼,道:“死伤太多,找不到了。”
  “他不愿见我了,他不愿再见我了。”厉北月脸上的泪断弦般。
  “林将军高义,乾亲王亦有铮铮傲骨,他大抵是不愿让你见他的狼狈摸样,他不会不愿见你的,他明白你的选择。”贾海平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死伤太多,我想在城中四处办法事,祭奠亡灵。”
  “会有轮回吗?”厉北月哭哑了嗓子。
  贾海平微微一怔,他知道的,她以前从不信这些。贾海平再次红了眼眶,他道:“会有的,来世,你们还会相遇的。”
  厉北月呜咽出声,她道:“可我杀孽深重,我满手鲜血,我不配啊……”
  “不是的,不是的,你也不是为了自己啊,你别这么想,你别这么想啊。”泪水打湿了贾海平的蓝衣。
  “是道士有用,还是秃……”驴
  厉北月哭得更悲伤了,她不敬法师,佛一定不会管她了。她以求雨为名,在天坛下进行了一场杀戮,三清祖师更不会管她。
  她入不了轮回,她只有这一世,可这世上没了他。
  贾海平红着眼看她,他慢慢走上前。
  厉北月抬眼看他,脸上虽还悲伤,可更多的是威严。
  贾海平停住了脚步,他低下了满是泪痕的脸。
  厉北月坐直了身子,寒着满是泪痕的脸,道:“是朕失态了,去做你该做的事,退下吧,朕想一个人。”
  “臣……领旨。”泪水盈满了眼眶,贾海平于厉北月只能是臣下。
  厉北月张张口,没再解释。
  肃其羽踏血而来,亲手为她披上黄袍。她允诺他的,此生绝不负他。
  贾海平退到殿门口,刚转身,就被匆匆跑来的白衣公子撞了个满怀,江佑安满脸的笑,道:“好消息,好消息,快随我进殿。”
  江佑安抬起一只手抓住了贾海平的手腕,另一只手提起了衣摆,高声道:“陛下,陛下,好消息,好消息。”
  厉北月早已习惯了江佑安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她只应了声,“何事?”
  江佑安笑得眉眼弯弯,松开了抓着贾海平的手腕,拱手行礼,道:“夫郎赴远山,为君安边关。此爱坚如磐,惊动天上仙。”
  贾海平脸上泪痕未消,哑着嗓子傲娇道:“你说的好事,就是你又做了一首打油诗?”
  厉北月却在一瞬间蹭的站起了,她握紧拳头,满眼期待。
  江佑安满脸地明媚,他将双手拢在了白衣的广袖中,道:“那日,兵临城下,林将军吟诵《白马篇》,臣当时就有了疑惑,回去将此诗反反复复写了许多遍。直到这几日,铁钼尔突然递上降表,臣才确定,林将军是想告诉我们,乾亲王去北寒了。”
  贾海平雾气蒙蒙的眼一瞬间亮如天上星辰,他握紧了江佑安的胳膊,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江佑安笑着点点头。
  厉北月念道:“连翩西北驰!西北驰!”她笑了,却也再次哭了,她抬手捂住了唇,眼泪打湿了手背。
  “你有多少兵马?”
  “一人,一马。”
  “那你还敢口出狂言?”
  “我要取半壁江山给将军做聘礼。”
  他是狂妄不羁,搅风弄云的枭雄,他的胆子比天大。
  “我们一起往前走吧。”
  她再一次失而复得,她欣喜万分。
  江佑安也红了眼眶,他拱手道:“恭喜陛下。”
  贾海平亦道:“恭喜陛下。”
  厉北月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坐在了龙椅上,道:“来人……传召霍虎,李恒,周诚来殿议事。”
  侍卫领命而去。
  厉北月看向了殿中央的贾海平和江佑安,道:“战事已定,需得治国了。朕尚未成婚,更无子嗣,为保天下太平……贾海平……朕将册封你为继王,若朕遇险,你即刻临位。”
  贾海平伏在地上,道:“臣奏请,陛下择选幼子,养在身边,以安天下。”
  厉北月道:“朕意已决,江佑安,回去替朕好好拟旨。”
  “喏。”
  “法事就不必做了,打了这么久的仗,钱该用在要紧处。死伤的士兵需得好好抚恤,命户部将安抚的账册三日内做好,朕要亲自过目……春耕也快要开始了,粮种也要备好,这是头等大事……贾海平,朕不是要你挂一个继王的虚名,朕要你掌兵,等霍虎来了,朕会告知他……江佑安,三日内,献上治国良策,六部共议,若得肯定,朕会封你做宰相。”
  “谢陛下。”
  厉北月再次起身,负手在背,道:“朕有智臣良将,何愁天下不定。”
  她迈步走下了高阶,边走边道:“海平,佑安,与朕一起去殿外看看这场风雪。”
  三人一道立于廊下,看着红墙白雪。长阶下,霍虎、周诚提着衣摆,快步拾阶而上,厉北月道:“周诚的勇武不输霍统领。”
  贾海平道:“可惜命运弄人。”
  江佑安道:“我前日夜里还见周厂公独自一人坐在街边小店里,听闻,那是沈姑娘生前最爱吃的那里的馄饨。”
  厉北月道:“周厂公深情。”
  江佑安道:“此生已经错过了,只能期盼来生。”
  厉北月侧过脸,看向了江佑安,道:“会有来生吗?”
  江佑安双手拢在白衣的袖中,点点头,道:“舍此蕴已复趣他蕴,六道轮回,众生各有业报。”
  厉北月扬起脸看向满天大雪,道:“一年四季,万物更迭,此一生,只求无愧天地,无愧于己。”
  江佑安道:“陛下天命所归,定流芳百世。”
  贾海平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霍虎、周诚到了近前,跪地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平身……朕召你们来,一道用膳吧,边吃边说。”
  “谢陛下。”
  一张长桌,五人落座,厉北月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道:“天冷,都先喝些,暖暖身子。”
  厉北月捞完了肉,喝了半碗汤后,才停了筷子,她道:“朕先说第一件事,后宫养着许多娘娘,朕有意遣她们出宫,正好,军中许多兄弟都没有媳妇,到时候让礼部挑个日子,在御花园里办一场盛会,让他们各自挑选心仪之人。除了有子嗣的柳昭仪和德妃,其余都造册,周诚负责对宫中,霍虎负责军中。一定要双方都愿意才好,若有一方不愿,不能强求。”
  “臣领旨。”
  “第二件事,朕要封贾海平为继王,霍统领定要全心全意辅佐继王殿下。”
  霍虎明显愣了一下,可很快,他道:“臣领旨。”
  厉北月知道霍虎在疑惑什么,他在疑惑,她与贾海平的关系,也在疑惑军权的问题,可她不会解释。武将众多,不只是一个霍虎,贾海平必须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自己,让他们信服。
  “第三件事,江佑安的武功太差了,周诚,你从锦衣卫里挑十名高手,暗中保护他,若有人敢动他,先斩后奏。”
  一旦推行新政,必定损及许多旧臣的利益,江佑安一定会有危险。
  “臣领旨。”
  江佑安道:“谢陛下。”
  厉北月再一次拿起了筷子,她笑着道:“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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