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叁拾七)
一个时辰后,院中有了嘈杂声。
厉北月起身到了廊下,看见了正在抓人的锦衣卫。
肃其羽迈步走向了她,刚审过人的肃其羽身上带着戾寒,他走起路来惊起了风,在某一瞬间,厉北月在肃其羽的身上发现了一种高高在上,不容悖逆的狠辣。
可转瞬,厉北月又觉得自己看错,向她走来的分明只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年轻人,他带着的是傲气。
肃其羽在距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他与她比肩而立,将目光投降了院中,道:“这些大人都中了百转丹,锦衣卫需将他们看管起来。这些刺客本是江湖剑客,后来被水月山庄收买,大部分都中了毒……燕千户已经去向陛下禀报了。”
王炅道:“这么多大人被毒药控制替反贼做事,实在可怖!”
肃其羽道:“毒药若能真正使人诚心听令,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反贼想利用百转丹控制厉将军,却反而泄露了丹药配方。反贼想利用百转丹控制王大人,却反而暴露了行踪。就连乐坊歌姬,也因为不想受百转丹控制而自绝性命……歪门邪道终难成功……王大人觉得呢?”
王炅被肃其羽突然一盯,微微一怔,缓过神来后,道:“肃大人所言极是。”
肃其羽咧开嘴,笑出了一口白牙,他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王大人刚才似乎有些害怕?”
王炅不自然地搓搓手,道:“实不相瞒……我刚才确实被肃大人吓到了。”
“哦?”肃其羽拖长了声音,饶有趣味地看着王炅。
王炅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他道:“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肃大人身上的有种……您别介意……就是,我觉得您……怎么说呢……感觉您寒着脸的时候,有种……嗯……就是压迫感,我被陛下问话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嗯……就是……”
王炅还想说,却被肃其羽打断了,肃其羽道:“王大人说笑了。”
“总觉得肃大人跟我们不一样,肃大人像……王……贵族……”
肃其羽语气柔软,带着笑,他道:“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王炅不安的双手牢牢扣在了一起,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他道:“我觉得肃大人身世不凡。”
肃其羽依旧笑着,道:“所以呢?”
王炅被他问住了,愣在当场。
这就好比别人问你,“你吃了没?”你答:“我吃过了。”然后他又问,“所以呢?”
一个十分莫名其妙的反问。
王炅缓了片刻,问道:“所以,肃大人的双亲是……”
肃其羽笑着打断道:“王大人,您这是要查我吗?”
王炅急忙垂眸,恭敬道:“下官不敢!”
“这么多大人被百转丹控制,王大人有所怀疑也是应该,可胡思乱想、捕风捉影,诬赖构陷之事,不可做。”
王炅急忙跪地,道:“下官知罪。”
肃其羽别过了目光,看向了院中,淡淡道:“起来吧。”
“谢大人。”
肃其羽玩笑道:“王大人今日娶亲,府上遭逢大变,新娘只怕是要心生怨怼了。”
王炅抬手摸摸头发,道:“肃大人所言极是……恕在下失陪。”
看着身着吉服的王炅远去,肃其羽低声抱怨道:“叽叽喳喳地,跟个小鸡崽似的,烦死了。”
厉北月勾起了笑,她道:“你不愿同他讲话,不理便是了。”
“将军信他说的吗?”娇软一声。
厉北月调皮道:“该不该信呢?”
“嗯?”
“我似乎刚才在某一瞬间也感到了压迫感。”
厉北月等着他接话,许久却没听到他说话。
这是又生气了,这小公子可真是个脾气大的。要是这会儿没人,厉北月定要将他搂在怀里哄了,还要吻吻他的额头,道一句,“乖。”
可此地人多眼杂,厉北月也只能换种方法哄他,她撒娇道:“饿。”
她虽没看他,可却感觉到身旁人抬起了手,耳边传来昆山玉碎的声音,他道:“给。”
厉北月伸手接过,边褪糖纸边道:“哪来的?”
“来的时候随手带的。”
“嗯?”
“担心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就带了。”
“嗯。”
厉北月咬一口甜糕,甜到了心底,被这样偏爱,被人记挂的感觉真的很好。甜糕分明那么香糯,可厉北月的鼻头却微微酸了,她被他感动地一塌糊涂。
身后传来咋咋呼呼地声音,燕昭从屋里跑了出来,他道:“你们吃啥呢?”
厉北月一口将甜糕塞进了嘴里,鼓起了腮帮子。
燕昭歪过头,看向厉北月,伸出了手,道:“给我吃点。”
厉北月摇摇头。
燕昭道:“给我吃一口,我饿死了。”
肃其羽伸手拉过了吸在厉北月面前讨食的燕昭,将他塞在了自己面前,他道:“王大人备了饭菜。”
燕昭一脸憨气,他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他道:“我可不敢吃。”
肃其羽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个甜糕,伸手递给了他。
燕昭一口吞下,吃完道:“这也太甜了。”他用舌头抵着牙,嘶嘶地吸着,道:“粘牙了。”
肃其羽像是无心又似是有意,他道:“少将军今年二十有四了,为何还没有娶妻?”
“瞧了几个,没瞧上。”燕昭漫不经心地说完,又朝肃其羽摊开了手。
肃其羽从袖中掏出了酥饼,先递给了厉北月一个后,再给燕昭递了一个。他道:“少将军迟迟不娶妻,侯爷都没催吗?”
“没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媳妇?”燕昭抬手掸掸沾在胡子上的饼渣。
肃其羽笑着道:“我才十九岁。”
燕昭看向了厉北月,道:“那二小姐呢,什么时候嫁人?”
上次肃府夜宴,燕昭醉了,唤她二小姐。今日他清醒,又唤她二小姐。父兄皆亡故,定北侯府不存于世。
“二小姐”三个字每每提及,就像是刀捅穿了她的心。
厉北月看向了他,寒声道:“别叫我二小姐。”
燕昭微微一怔,他想了很久,轻声道:“我不是故意叫你二小姐惹你伤心的,我就是……习惯了……你别生气。”
“好。”
“那二……月将军打算何时嫁人?”
厉北月勾起唇淡淡笑了笑,没应声。
燕昭也笑了笑,道:“我上房顶望会儿风。”
廊下,肃其羽突然道:“府上的兔子下崽了,将军要吗?”
“我养不好的。”
“那将军要来看吗?”
这人竟明目张胆地邀她过府,他哪里是邀她看兔子,分明是看人。夜风清凉,可厉北月却突然觉得热,因为她想起了他情不自禁的样子。
一双含情眼里装满欲望,那样渴望占有又拼命压制的样子实在诱人。厉北月对自己的自制力心知肚明,那日是在贾府,她尚能保持理智,可若真到了他的府邸,钻进了他的卧房,她定要失了神智。
她知错对,可她看着他无法清醒。
厉北月轻声拒绝道:“不看了。”
安静很久,身旁人突然道:“我是肃其羽。”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肃其羽。”
“将军怕我?”
厉北月不否认,她坦然道:“是有一点。”
“那天我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努力克制了……可它……”
厉北月心中又羞又恼,她道:“住嘴。”
“我发誓我不会了,我真的……”
“别说了,闭嘴吧。”
“那看兔子吗?”
“看、看、看,我得空就来。”
“那说好了。”欢喜至极的一句。
厉北月笑着点点头。
锦衣卫将中毒的大人们关进了别院,肃其羽又迈脚去审问了。
厉北月在廊下站着无趣,正打算进屋休息,听到了马蹄声,她回身又立在了廊下。
府门被打开,周诚高声道:“陛下口谕。”
众人皆跪。
周诚道:“反贼已清,朕心甚慰。今日各位大人劳累,特准明日休沐。”
众人齐声道:“谢陛下。”
众人被小厮们搀扶着依次远去。
周诚留下了厉北月和燕昭,道:“陛下密宣二位与肃大人一道入宫……肃大人现在何处?”
燕昭道:“在别院……今日都抓了谁?”
“事关重大,下官不便透漏。不过,下官知道令尊被宣进宫了。”
燕昭抬手紧紧抓住了周诚的胳膊,道:“你是说我爹被下毒了?!”
“少将军稍安勿躁,侯爷并未中毒。”
“那是怎么了?!”
“下官不能说,只是我看见锦衣卫进了兵部。”
“到底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啊!”
厉北月实在看不下去了,周诚已经提示的这么明显了。永煜侯不仅掌管禁军还兼任兵部尚书,今日反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要用兵,能调兵,官职定不低。皇帝问责了兵部尚书,看来是兵部有人谋逆。
厉北月道:“少将军,你别急,等我们进了宫,就都知道了。”
“那走啊,快走。”
周诚从怀里摸出了手帕,擦去脸上被燕昭喷的口水后,道:“还得叫上肃大人。”
燕昭喝道:“那你还不快去!”
“我这就去,这就去。”
燕昭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看向了厉北月,满脸担忧的说道:“我爹不会谋反了吧。”
厉北月抬手扶额,缓了会后,道:“兵部侍郎谋反的可能性比较大。”
燕昭平静了许多,他抬手抓起了胡子。